五岭皆炎热,宜人独桂林。
梅花万里外,雪片一冬深。
闻此宽相忆,为邦复好音。
江边送孙楚,远附白头吟。
译文
五岭以南都是炎热之地,唯独是桂林的气候宜人。
万里之南尚有梅花开放,一冬的雪片也积得深深。
听此佳况我忧心得宽慰,何况还得知你政绩好音。
我在江边送别孙楚赴任,托他为你带去首白头吟。
赏析
此诗当作于上元元年(760)冬,时杜甫居草堂。题下原注:“因州参军段子之任。”趁桂州(广西桂林)参军段子前往赴任之便,将此诗捎给杨谭。杨谭,生平不详,从题中看,他为桂州刺史。诗中表达了对杨谭的思念之情。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车口流涎。
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兴费万钱。
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世贤。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
皎如玉树临风前,苏晋长斋绣佛前。
醉中往往爱逃禅,李白一斗诗百篇。
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
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杯草圣传。
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辨惊四筵。
注释
知章:即贺知章,越州永兴(今浙江萧山)人,官至秘书监。性旷放纵诞,自号“四明狂客”,又称“秘书外监”。他在长安一见李白,便称他为“谪仙人”,解所佩金龟换酒痛饮。这两句写贺知章醉后骑马,摇摇晃晃,像乘船一样。醉眼昏花,跌落井中睡着了。
汝阳:汝阳王李琎,唐玄宗的侄子。朝天:朝见天子。此谓李痛饮后才入朝。麴车,酒车。
移封:改换封地。
酒泉:郡名,在今甘肃酒泉县。传说郡城下有泉,味如酒。故名酒泉。
左相:指左丞相李适之,天宝元年(742年)八月为左丞相,天宝五年(746年)四月,为李林甫排挤罢相。
长鲸:鲸鱼。古人以为鲸鱼能吸百川之水,故用来形容李适之的酒量之大。
衔杯:贪酒。圣:酒的代称。
宗之:崔宗之,吏部尚书崔日用之子,袭父封为齐国公,官至侍御史,也是李白的朋友。觞:大酒杯。
白眼:晋阮籍能作青白眼,青眼看朋友,白眼视俗人。
玉树临风:崔宗之风姿秀美,故以玉树为喻。
苏晋:开元进士,曾为户部和吏部侍郎,长斋:长期斋戒。
绣佛:画的佛像。
逃禅:这里指不守佛门戒律。佛教戒饮酒。苏晋长斋信佛,却嗜酒,故曰“逃禅”。
李白:以豪饮闻名,而且文思敏捷,常以酒助诗兴。
张旭:吴人,唐代著名书法家,善草书,时人称为“草圣”。
脱帽露顶:写张旭狂放不羁的醉态。据说张旭每当大醉,常呼叫奔走,索笔挥洒,甚至以头濡墨而书。醒后自视手迹,以为神异,不可复得。世称“张颠”。
焦遂:布衣之士,平民,以嗜酒闻名,事迹不详。
卓然:神采焕发的样子。
译文
贺知章酒后骑马,晃晃悠悠,如在乘船。他眼睛昏花坠入井中,竟在井底睡着了。
汝阳王李琎饮酒三斗以后才去觐见天子。路上碰到装载酒曲的车,酒味引得口水直流,为自己没能封在水味如酒的酒泉郡而遗憾。
左相李适之为每日之兴起不惜花费万钱,饮酒如长鲸吞吸百川之水。自称举杯豪饮是为了脱略政事,以便让贤。
崔宗之是一个潇洒的美少年,举杯饮酒时,常常傲视青天,俊美之姿有如玉树临风。
苏晋虽在佛前斋戒吃素,饮起酒来常把佛门戒律忘得干干净净。
李白饮酒一斗,立可赋诗百篇,他去长安街酒肆饮酒,常常醉眠于酒家。天子在湖池游宴,召他为诗作序,他因酒醉不肯上船,自称是酒中之仙。
张旭饮酒三杯,即挥毫作书,时人称为草圣。他常不拘小节,在王公贵戚面前脱帽露顶,挥笔疾书,若得神助,其书如云烟之泻于纸张。
焦遂五杯酒下肚,才得精神振奋。在酒席上高谈阔论,常常语惊四座。
赏析
《饮中八仙歌》是一首别具一格,富有特色的“肖像诗”。八个酒仙是同时代的人,又都在长安生活过,在嗜酒、豪放、旷达这些方面彼此相似。诗人以洗炼的语言,人物速写的笔法,将他们写进一首诗里,构成一幅栩栩如生的群像图。
八仙中首先出现的是贺知章。他是其中资格最老、年事最高的一个。在长安,他曾“解金龟换酒为乐”(李白《对酒忆贺监序》)。诗中说他喝醉酒后,骑马的姿态就象乘船那样摇来晃去,醉眼朦胧,眼花缭乱,跌进井里竟会在井里熟睡不醒。相传“阮咸尝醉,骑马倾欹”,人曰:“箇老子如乘船游波浪中”(明王嗣?;《杜臆》卷一)。杜甫活用这一典故,用夸张手法描摹贺知章酒后骑马的醉态与醉意,弥漫着一种谐谑滑稽与欢快的情调,惟妙惟肖地表现了他旷达纵逸的性格特征。
其次出现的人物是汝阳王李琎。他是唐玄宗的侄子,宠极一时,所谓“主恩视遇频”,“倍比骨肉亲”(杜甫《赠太子太师汝阳郡王琎》),因此,他敢于饮酒三斗才上朝拜见天子。他的嗜酒心理也与众不同,路上看到麴车(即酒车)竟然流起口水来,恨不得要把自己的封地迁到酒泉(今属甘肃)去。相传那里“城下有金泉,泉味如酒,故名酒泉”(见《三秦记》)。唐代,皇亲国戚,贵族勋臣有资格袭领封地,因此,八人中只有李琎才会勾起“移封”的念头,其他人是不会这样想入非非的。诗人就抓着李琎出身皇族这一特点,细腻地描摹他的享乐心理与醉态,下笔真实而有分寸。
接着出现的是李适之。他于742年(天宝元年),代牛仙客为左丞相,雅好宾客,夜则燕赏,饮酒日费万钱,豪饮的酒量有如鲸鱼吞吐百川之水,一语点出他的豪华奢侈。然而好景不长,天宝五载适之为李林甫排挤,罢相后,在家与亲友会饮,虽酒兴未减,却不免牢骚满腹,赋诗道:“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旧唐书。李适之传》)“衔杯乐圣称避贤”即化用李适之诗句。“乐圣”即喜喝清酒,“避贤”,即不喝浊酒。结合他罢相的事实看,“避贤”语意双关,有讽刺李林甫的意味。这里抓住权位的得失这一个重要方面刻画人物性格,精心描绘李适之的肖像,含有深刻的政治内容,很耐人寻味。
三个显贵人物展现后,跟着出现的是两个潇洒的名士崔宗之和苏晋。崔宗之,是一个倜傥洒脱,少年英俊的风流人物。他豪饮时,高举酒杯,用白眼仰望青天,睥睨一切,旁若无人。喝醉后,宛如玉树迎风摇曳,不能自持。杜甫用“玉树临风”形容宗之的俊美丰姿和潇洒醉态,很有韵味。接着写苏晋。司马迁写《史记》擅长以矛盾冲突的情节来表现人物的思想性格。杜甫也善于抓住矛盾的行为描写人物的性格特征。苏晋一面耽禅,长期斋戒,一面又嗜饮,经常醉酒,处于“斋”与“醉”的矛盾斗争中,但结果往往是“酒”战胜“佛”,所以他就只好“醉中爱逃禅”了。短短两句诗,幽默地表现了苏晋嗜酒而得意忘形,放纵而无所顾忌的性格特点。
以上五个次要人物展现后,中心人物隆重出场了。
诗酒同李白结了不解之缘,李白自己也说过“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襄阳歌》),“兴酣落笔摇五岳”(《江上吟》)。杜甫描写李白的几句诗,浮雕般地突出了李白的嗜好和诗才。李白嗜酒,醉中往往在“长安市上酒家眠”,习以为常,不足为奇。“天子呼来不上船”这一句,顿时使李白的形象变得高大奇伟了。李白醉后,更加豪气纵横,狂放不羁,即使天子召见,也不是那么毕恭毕敬,诚惶诚恐,而是自豪地大声呼喊:“臣是酒中仙!”强烈地表现出李白不畏权贵的性格。“天子呼来不上船”,虽未必是事实,却非常符合李白的思想性格,因而具有高度的艺术真实性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杜甫是李白的挚友,他把握李白思想性格的本质方面并加以浪漫主义的夸张,将李白塑造成这样一个桀骜不驯,豪放纵逸,傲视封建王侯的艺术形象。这肖像,神采奕奕,形神兼备,焕发着美的理想光辉,令人难忘。这正是千百年来人民所喜爱的富有浪漫色彩的李白形象。
另一个和李白比肩出现的重要人物是张旭。他“善草书,好酒,每醉后,号呼狂走,索笔挥洒,变化无穷,若有神助”(《杜臆》卷一)。当时人称“草圣”。张旭三杯酒醉后,豪情奔放,绝妙的草书就会从他笔下流出。他无视权贵的威严,在显赫的王公大人面前,脱下帽子,露出头顶,奋笔疾书,自由挥洒,笔走龙蛇,字迹如云烟般舒卷自如。“脱帽露顶王公前”,这是何等的倨傲不恭,不拘礼仪!它酣畅地表现了张旭狂放不羁,傲世独立的性格特征。
歌中殿后的人物是焦遂。袁郊在《甘泽谣》中称焦遂为布衣,可见他是个平民。焦遂喝酒五斗后方有醉意,那时他更显得神情卓异,高谈阔论,滔滔不绝,惊动了席间在座的人。诗里刻画焦遂的性格特征,集中在渲染他的卓越见识和论辩口才,用笔精确、谨严。
《八仙歌》的情调幽默谐谑,色彩明丽,旋律轻快。在音韵上,一韵到底,一气呵成,是一首严密完整的歌行。在结构上,每个人物自成一章,八个人物主次分明,每个人物的性格特点,彼此衬托映照,有如一座群体圆雕,艺术上确有独创性。正如王嗣奭所说:“此创格,前无所因。”它在古典诗歌中的确是别开生面之作。
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藜。
我里百余家,世乱各东西。
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
贱子因阵败,归来寻旧蹊。
人行见空巷,日瘦气惨悽。
但对狐与貍,竖毛怒我啼。
四邻何所有,一二老寡妻。
宿鸟恋本枝,安辞且穷栖。
方春独荷锄,日暮还灌畦。
县吏知我至,召令习鼓鞞。
虽从本州役,内顾无所携。
近行止一身,远去终转迷。
家乡既荡尽,远近理亦齐。
永痛长病母,五年委沟谿。
生我不得力,终身两酸嘶。
人生无家别,何以为烝黎。
注释
天宝后:指安史之乱以后。开篇是以追叙写起,追溯无家的原因,引出下文。庐:即居住的房屋。但,只有,极为概括也极为沉痛地传达出安禄山乱后的悲惨景象:什么都没有,唯有一片蒿藜(也就是野草)。
贱子:这位无家者的自谓。阵败:指邺城之败。
日瘦:日光淡薄,杜甫的自创语。
怒我啼:对我发怒且啼叫。写乡村的久已荒芜,野兽猖獗出没。
这句以“宿鸟”自比,言人皆恋故土,所以即便是困守穷栖,依旧在所不辞。
这句是说他又要被征去打仗。
携:即离。无所携,是说家里没有可以告别的人。
这两句是以能够服役于本州而自幸。终转迷:终究是前途迷茫,生死凶吉难料。
齐:齐同。这两句更进一层,是自伤语。是说家乡已经一无所有,在本州当兵和在外县当兵都是一样。
从天宝十四年安禄山作乱到这一年正是五年。委沟溪:指母亲葬在山谷里。
两酸嘶:是说母子两个人都饮恨。酸嘶,失声痛哭。
蒸黎:指劳动人民。蒸,众。黎,黑。
译文
天宝以后,农村寂寞荒凉,家园里只剩下蒿草蒺藜。我的乡里百余户人家,因世道乱离都各奔东西。
活着的没有消息,死了的已化为尘土。因为邺城兵败,我回来寻找家乡的旧路。
在村里走了很久只见空巷,日色无光,一片萧条凄惨的景象。只能面对着一只只竖起毛来向我怒号的野鼠狐狸。
四邻还剩些什么人呢?只有一两个老寡妇。宿鸟总是留恋着本枝,我也同样依恋故土,哪能辞乡而去,且在此地栖宿。
正当春季,我扛起锄头下田,到了天晚还忙着浇田。县吏知道我回来了,又征召我去练习军中的骑鼓。
虽然在本州服役,家里也没什么可带。近处去,我只有空身一人;远处去终究也会迷失。
家乡既已一片空荡,远近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永远伤痛我长年生病的母亲,死了五年也没有好好埋葬。
她生了我,却得不到我的服侍,母子二人终身忍受辛酸。人活在世上却无家可别,这老百姓可怎么当?
赏析
《无家别》和“三别”中的其他两篇一样,叙事诗的“叙述人”不是作者,而是诗中的主人公。这个主人公是又一次被征去当兵的独身汉,既无人为他送别,又无人可以告别,然而在踏上征途之际,依然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仿佛是对老天爷诉说他无家可别的悲哀。
从开头至“一二老寡妻”共十四句,总写乱后回乡所见,而以“贱子因阵败,归来寻旧蹊”两句插在中间,将这一大段隔成两个小段。前一小段,以追叙发端,写那个自称“贱子”的军人回乡之后,看见自己的家乡面目全非,一片荒凉,于是抚今忆昔,概括地诉说了家乡的今昔变化。“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藜”,这两句正面写今,但背后已藏着昔。“天宝后”如此,那么就会想到天宝前的情况。于是自然地引出下两句。那时候“我里百余家”,应是园庐相望,鸡犬相闻,当然并不寂寞:“天宝后”则遭逢世乱,居人各自东西,园庐荒废,蒿藜(野草)丛生,自然就寂寞了。一起头就用“寂寞”二字,渲染满目萧条的景象,表现出主人公触目伤怀的悲凉心情,为全诗定了基调。“世乱”二字与“天宝后”呼应,写出了今昔变化的原因,也点明了“无家”可“别”的根源。“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两句,紧承“世乱各东西”而来,如闻“我”的叹息之声,强烈地表现了主人公的悲伤情绪。
前一小段概括全貌,后一小段则描写细节,而以“贱子因阵败,归来寻旧蹊”承前启后,作为过渡。“寻”字刻画入微,“旧”字含意深广。家乡的“旧蹊”走过千百趟,闭着眼都不会迷路,如今却要“寻”,见得已非旧时面貌,早被蒿藜淹没了。“旧”字追昔,应“我里百余家”:“寻”字抚今,应“园庐但蒿藜”。“久行见空巷,日瘦气惨凄。但对狐与狸,竖毛怒我啼。四邻何所有,一二老寡妻”,写“贱子”由接近村庄到进入村巷,访问四邻。“久行”承“寻旧蹊”来,传“寻”字之神。距离不远而需久行,见得旧蹊极难辨认,寻来寻去,绕了许多弯路。“空巷”言其无人,应“世乱各东西”。“日瘦气惨凄”一句,用拟人化手法融景入情,烘托出主人公“见空巷”时的凄惨心境。“但对狐与狸”的“但”字,与前面的“空”字照应。当年“百余家”聚居,村巷中人来人往,笑语喧阗;如今却只与狐狸相对。而那些“狐与狸”竟反客为主,一见“我”就脊毛直竖,冲着“我”怒叫,好像责怪“我”不该闯入它们的家园。遍访四邻,发现只有“一二老寡妻”还活着!见到她们,自然有许多话要问要说,但杜甫却把这些全省略了,给读者留下了驰骋想象的空间。而当读到后面的“永痛长病母,五年委沟溪”时,就不难想见与“老寡妻”问答的内容和彼此激动的表情。
“宿鸟恋本枝,安辞且穷栖。方春独荷锄,日暮还灌畦。”──这在结构上自成一段,写主人公回乡后的生活。前两句,以宿鸟为喻,表现了留恋乡土的感情。后两句,写主人公怀着悲哀的感情又开始了披星戴月的辛勤劳动,希望能在家乡活下去,不管多么贫困和孤独!
最后一段,写无家而又别离。“县吏知我至,召令习鼓鞞”,波澜忽起。以下六句,层层转折。“虽从本州役,内顾无所携”,这是第一层转折;上句自幸,下句自伤。这次虽然在本州服役,但内顾一无所有,既无人为“我”送行,又无东西可携带,怎能不令“我”伤心!“近行止一身,远去终转迷”,这是第二层转折。“近行”孑然一身,已令人伤感;但既然当兵,将来终归要远去前线的,真是前途迷茫,未知葬身何处!“家乡既荡尽,远近理亦齐”,这是第三层转折。回头一想,家乡已经荡然一空,“近行”、“远去”,又有什么差别!六句诗抑扬顿挫,层层深入,细致入微地描写了主人公听到召令之后的心理变化。如刘辰翁所说:“写至此,可以泣鬼神矣!”(见杨伦《杜诗镜铨》引)沈德潜在讲到杜甫“独开生面”的表现手法时指出:“……又有透过一层法。如《无家别》篇中云:‘县吏知我至,召令习鼓鞞。’无家客而遣之从征,极不堪事也;然明说不堪,其味便浅。此云‘家乡既荡尽,远近理亦齐’,转作旷达,弥见沉痛矣。”
“永痛长病母,五年委沟溪。生我不得力,终身两酸嘶。”尽管强作达观,自宽自解,而最悲痛的事终于涌上心头:前次应征之前就已长期卧病的老娘在“我”五年从军期间死去了!死后又得不到“我”的埋葬,以致委骨沟溪!这使“我”一辈子都难过。这几句,极写母亡之痛、家破之惨。于是紧扣题目,以反诘语作结:“人生无家别,何以为蒸黎!”意思是:已经没有家,还要抓走,叫人怎样做老百姓呢?
诗题“无家别”,第一大段写乱后回乡所见,以主人公行近村庄、进入村巷划分层次,由远及近,有条不紊。远景只概括全貌,近景则描写细节。第三大段写主人公心理活动,又分几层转折,愈转愈深,刻画入微。层次清晰,结构谨严。诗人还善用简练、形象的语言,写富有特征性的事物。诗中“园庐但蒿藜”、“但对狐与狸”,概括性更强。“蒿藜”、“狐狸”,在这里是富有特征性的事物。谁也不能容忍在自己的房院田园中长满蒿藜。在人烟稠密的村庄里,狐狸也不敢横行无忌。“园庐但蒿藜”、“但对狐与狸”,仅仅十个字,就把人烟灭绝、田庐荒废的惨象活画了出来。其他如“四邻何所有?一二老寡妻”,也是富有特征性的。正因为是“老寡妻”,所以还能在那里苟延残喘。稍能派上用场的,如果不是事前逃走,就必然被官府抓走。诗中的主人公就是刚一回村,就又被抓走了的。诗用第一人称,让主人公直接出面,对读者诉说他的所见、所遇、所感,因而不仅通过人物的主观抒情表现了人物的心理状态,而且通过环境描写也反映了人物的思想感情。几年前被官府抓去当兵的“我”死里逃生,好容易回到故乡,满以为可以和骨肉邻里相聚了;然而事与愿违,看见的是一片“蒿藜”,走进的是一条“空巷”,遇到的是竖毛怒叫的狐狸,真是满目凄凉,百感交集!于是连日头看上去也消瘦了。“日”无所谓肥瘦,由于自己心情悲凉,因而看见日光黯淡,景象凄惨。正因为情景交融,人物塑造与环境描写结合,所以能在短短的篇幅里塑造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反映出当时战区人民的共同遭遇,对统治者的残暴、腐朽,进行了有力的鞭挞。
四郊未宁静,垂老不得安。
子孙阵亡尽,焉用身独完。
投杖出门去,同行为辛酸。
幸有牙齿存,所悲骨髓干。
男儿既介胄,长揖别上官。
老妻卧路啼,岁暮衣裳单。
孰知是死别,且复伤其寒。
此去必不归,还闻劝加餐。
土门壁甚坚,杏园度亦难。
势异邺城下,纵死时犹宽。
人生有离合,岂择衰老端。
忆昔少壮日,迟回竟长叹。
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
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何乡为乐土,安敢尚盘桓。
弃绝蓬室居,塌然摧肺肝。
注释
四郊:指京城四周之地。
垂老:将老。
焉用:犹哪用。身独完:独自活下去。完,全,即活。
投杖:扔掉拐杖。
骨髓干:形容筋骨衰老。
介胄:犹甲胄,铠甲和头盔。
长揖:不分尊卑的相见礼,拱手高举,自上而下。上官:指地方官吏。
岁暮:年底。
孰知:即熟知,深知。
加餐:多进饮食。
土门:即土门口,在今河阳孟县附近,是当时唐军防守的重要据点。壁:壁垒。
杏园:在今河南汲县东南,为当时唐军防守的重要据点。
势异:形势不同。
岂择:岂能选择。端:端绪、思绪。
迟回:徘徊。竟:终。
被冈峦:布满山冈。
丹:红。流血多,故川原染红。
盘桓:留恋不忍离去。
蓬室:茅屋。
塌然:形容肝肠寸断的样子。摧肺肝:形容极度悲痛。
译文
四野的战争还没得到安平,我已经老了却得不到安宁。
子孙们在战场上尽都殉难,兵荒马乱又何需老命苟全。
扔掉拐杖出门去拼搏一番,同行的人也为我流泪辛酸。
庆幸牙齿完好胃口还不减,悲伤身骨瘦如柴枯槁不堪。
男儿既披戴盔甲从戎征战,也只好长揖不拜辞别长官。
听到老伴睡路上声声哀唤,严冬腊月仍然是裤薄衣单。
明知道死别最后一次见面,贫贱夫妻怎么不怜她饥寒。
今朝离去永不能回返家园,犹听她再三劝我努力加餐。
土门关深沟高垒防守坚严,杏园镇天险足恃偷渡实难。
形势变不比当年邺城之战,纵然是死去时间也有宽限。
人生世上都有个离合悲欢,哪管你饥寒交迫衰老病残!
想以前少壮年华国泰民安,竟不免徘徊踟蹰长吁短叹。
普天下应征入伍戒备森严,战争的烽火已弥漫了岗峦。
尸骸积山一草一木变腥膻,流血漂杵河流平原都红遍。
战火遍地何处觅人间乐园,勤王杀敌又岂敢犹豫盘桓。
毅然地抛弃茅棚奔赴前线,天崩地裂真叫人摧断肺肝!
赏析
在平定安史之乱的战争中,唐军于邺城兵败之后,朝廷为防止叛军重新向西进扰,在洛阳一带到处征丁,连老翁老妇也不能幸免。《垂老别》就是抒写一老翁暮年从军与老妻惜别的苦情。
一开头,诗人就把老翁放在“四郊未宁静”的时代的动乱气氛中,让他吐露出“垂老不得安”的遭遇和心情,语势低落,给人以沉郁压抑之感。他慨叹着说:“子孙都已在战争中牺牲了,剩下我这个老头,又何必一定要苟活下来!”话中饱蕴着老翁深重的悲思。战火逼近,官府要他上前线,于是老翁把拐杖一扔,颤巍巍地跨出了家门。“投杖出门去”,笔锋一振,暗示出主人公是一个深明大义的老人,他知道在这个多难的时代应该怎样做。但是他毕竟年老力衰了,同行的战士看到这番情景,不能不为之感叹唏嘘。“同行为辛酸”,就势跌落,从侧面烘托出这个已处于风烛残年的老翁的悲苦命运。“幸有牙齿存,所悲骨髓干。”牙齿完好无缺,说明还可以应付前线的艰苦生活,表现出老翁的倔强;骨髓行将榨干,又使他不由得悲愤难已。这里,语气又是一扬一跌,曲折地展示了老翁内心复杂的矛盾和变化。“男儿既介胄,长揖别上官。”作为男子汉,老翁既已披上戎装,那就义无反顾,告别长官慷慨出发了。语气显得昂扬起来。
接下去,就出现了全诗最扣人心弦的描写:临离家门的时候,老翁原想瞒过老妻,来个不辞而别,好省去无限的伤心。谁知走了没有几步,迎面却传来了老妻的悲啼声。他唯一的亲人已哭倒在大路旁,褴褛的单衫正在寒风中瑟瑟抖动。这突然的发现,使老翁的心不由一下子紧缩起来。接着就展开了老夫妻间强抑悲痛、互相爱怜的催人泪下的心理描写:老翁明知生离就是死别,还得上前去搀扶老妻,为她的孤寒无靠吞声饮泣;老妻这时已哭得泪流满面,她也明知老伴这一去,十成是回不来了,但还在那里哑声叮咛:“到了前方,你总要自己保重,努力加餐呀!”这一小节细腻的心理描写,在结构上是一大跌落,把人物善良凄恻、愁肠寸断、难舍难分的情状,刻画得入木三分。正如吴齐贤《杜诗论文》所说:“此行已成死别,复何顾哉?然一息尚存,不能恝然,故不暇悲己之死,而又伤彼之寒也;乃老妻亦知我不返,而犹以加餐相慰,又不暇念己之寒,而悲我之死也。”究其所以感人,是因为诗人把“伤其寒”、“劝加餐”这类生活中极其寻常的同情劝慰语,分别放在“是死别”、“必不归”的极不寻常的特定背景下来表现。再加上无可奈何的“且复”,迥出人意的“还闻”,层层跌出,曲折状写,便收到了惊心动魄的艺术效果。
“土门”以下六句,用宽解语重又振起。老翁毕竟是坚强的,他很快就意识到必须从眼前凄惨的氛围中挣脱出来。他不能不从大处着想,进一步劝慰老妻,也似乎在安慰自己:“这次守卫河阳,土门的防线还是很坚固的,敌军要越过黄河上杏园这个渡口,也不是那么容易。情况和上次邺城的溃败已有所不同,此去纵然一死,也还早得很哩!人生在世,总不免有个聚散离合,哪管你是年轻还是年老!”这些故作通达的宽慰话语,虽然带有强自振作的意味,不能完全掩饰老翁内心的矛盾,但也道出了乱世的真情,多少能减轻老妻的悲痛。“忆昔少壮日,迟回竟长叹。”眼看就要分手了,老翁不禁又回想起年轻时候度过的那些太平日子,不免徘徊感叹了一阵。情思在这里稍作顿挫,为下文再掀波澜,预为铺垫。
“万国”以下六句,老翁把话头进一步引向现实,发出悲愤而又慷慨的呼声:“睁开眼看看吧!如今天下到处都是征战,烽火燃遍了山冈;草木丛中散发着积尸的恶臭,百姓的鲜血染红了广阔的山川,哪儿还有什么乐土?我们怎敢只想到自己,还老在那里踌躇徬徨?”这一小节有两层意思。一是逼真而广阔地展开了时代生活的画面,这是山河破碎、人民涂炭的真实写照。他告诉老妻:人间的灾难并不只是降临在他们两人头上,言外之意是要想开一些。一是面对凶横的敌人,他们不能再徘徊了,与其束手待毙,还不如扑上前去拼一场。通过这些既形象生动又概括集中的话语,诗人塑造了一个正直的、豁达大度而又富有爱国心的老翁形象,这在中国诗史上还不多见。从诗情发展的脉络来看,这是一大振起,难舍难分的局面终将结束了。
“弃绝蓬室居,塌然摧肺肝。”到狠下心真要和老妻诀别离去的时候,老翁突然觉得五脏六腑内有如崩裂似的苦痛。这不是寻常的离别,而是要离开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的家乡。长期患难与共、冷暖相关的亲人,转瞬间就要见不到了,此情此景,老翁难以承受。感情的闸门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汇聚成人间的深悲巨痛。这一结尾,情思大跌,却蕴蓄着丰厚深长的意境:独行老翁的前途将会怎样,被扔下的孤苦伶仃的老妻将否陷入绝境,仓皇莫测的战局将怎样发展变化,这一切都将留给读者去体会、想象和思索。
这首叙事短诗,并不以情节的曲折取胜,而是以人物的心理刻画见长。诗人用老翁自诉自叹、慰人亦即自慰的独白语气来展开描写,着重表现人物时而沉重忧愤、时而旷达自解的复杂的心理状态;而这种多变的情思基调,又决定了全诗的结构层次,于严谨整饬之中,具有跌宕起伏、缘情宛转之妙。
杜甫高出于一般诗人之处,主要在于他无论叙事抒情,都能做到立足生活,直入人心,剖精析微,探骊得珠,通过个别反映一般,准确传神地表现他那个时代的生活真实,概括劳苦人民包括诗人自己的无穷辛酸和灾难。他的诗,博得“诗史”的美称,绝不是偶然的。
兔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
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旁。
结发为妻子,席不煖君牀。
暮婚晨告别,无乃太怱忙。
君行虽不远,守边赴河阳。
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
父母养我时,日夜令我藏。
生女有所归,鸡狗亦得将。
君今往死地,沈痛迫中肠。
誓欲随君去,形势反苍黄。
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
妇人在军中,兵气恐不扬。
自嗟贫家女,久致罗襦裳。
罗襦不复施,对君洗红妆。
仰视百鸟飞,大小必双翔。
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
注释
兔丝:即菟丝子,一种蔓生的草,依附在其他植物枝干上生长。比喻女子嫁给征夫,相处难久。
结发:这里作结婚解。君妻:一作“妻子”。
无乃:岂不是。
河阳:今河南孟县,当时唐军与叛军在此对峙。
身:身份,指在新家中的名份地位。唐代习俗,嫁后三日,始上坟告庙,才算成婚。仅宿一夜,婚礼尚未完成,故身份不明。
姑嫜:婆婆、公公。
藏:躲藏,不随便见外人。
归:古代女子出嫁称“归”。
将:带领,相随。这两句即俗语所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往死地:指“守边赴河阳”。死地:冒死之地。
迫:煎熬、压抑。中肠:内心。
苍黄:同“仓皇”,匆促、慌张。这里意思是多所不便,更麻烦。
事戎行:从军打仗。戎行:军队。
“妇人”两句:意谓妇女随军,会影响士气。扬:高昂。
久致:许久才制成。襦:短衣。裳:下衣。
不复施:不再穿。
洗红妆:洗去脂粉,不再打扮。
双翔:成双成对地一起飞翔。此句写出了女子的寂寞和对那些能够成双成对的鸟儿的羡慕。
错迕:错杂交迕,就是不如意的意思。
永相望:永远盼望重聚。表示对丈夫的爱情始终不渝。
译文
菟丝子把低矮的蓬草和大麻缠绕,它的蔓儿怎么能爬得远!
把女儿嫁给就要从军的人哪,倒不如早先就丢在大路旁边!
我和你做了结发夫妻,连床席一次也没能睡暖;
昨天晚上草草成亲,今天早晨便匆匆告别,这婚期岂不是太短,太短!
你到河阳去作战,离家虽然不远,可已经是边防前线;
我们还没有举行拜祭祖先的大礼呀,叫人怎么好去把公婆拜见?
我做女儿的时光,不论黑夜还是白天,爹妈从不让我抛头露面;
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今我嫁到你家,爹妈盼的是平平安安!
你今天就要上战场,我只得把痛苦埋藏在心间;
多想跟你一块儿去呀,只怕是形势紧急,军情多变。
你不用为新婚离别难过啊,要在战争中为国家多多出力;
我不能随你去,妇女跟着军队,恐怕会影响士气。
唉!我本是穷人家女儿,好不容易才制办了这套丝绸的嫁衣;
可从现在起我就把它脱掉,再当面洗掉脂粉,一心一意等着你!
你看,天上的鸟儿都自由自在地飞翔,不论大的小的,全是成对成双;
可人世间不如意的事儿本来就多啊,但愿你和我两地同心,永不相忘!
赏析
杜甫“三别”中的《新婚别》,精心塑造了一个深明大义的少妇形象。这首诗采用独白的形式,全篇先后用了七个“君”字,都是新娘对新郎倾吐的肺腑之言,读来深切感人。
全诗大致可分为三段,也可以说是三层,但是这三层并不是平列的,而是一层比一层深,一层比一层高,而且每一层当中又都有曲折。这是因为诗中人物的心情本来就是很复杂的。
第一段,从“兔丝附蓬麻”到“何以拜姑嫜”,主要是写新娘子诉说自己的不幸命运。她是刚过门的新嫁娘,过去和丈夫没见过面,没讲过话。所以语气显得有些羞涩,有些吞吞吐吐。这表现在开头两句:“兔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新嫁娘这番话不是单刀直入,而是用比喻来引起的。这很符合她的特定身份和她这时的心理状态。兔丝,即“菟丝”,是一种蔓生的草,常寄生在别的植物身上。“蓬”和“麻”也都是小植物,所以,寄生在蓬麻上的菟丝,它的蔓儿也就不能延长。在封建社会里,女子得依靠丈夫才能生活,可是现在她嫁的是一个“征夫”,很难指望白头偕老,用“菟丝附蓬麻”的比喻非常贴切。“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旁”,这是一种加重的说法,这位新娘子之所以会伤心到这步田地,“结发为君妻”以下的八句,正是申明了这个问题的原因。“结发”二字,说明这个新娘子对丈夫的好歹看得很重,因为这关系到她今后一生的命运。然而,这洞房花烛之夜,却就是生离死别之时,头一天晚上刚结婚,第二天一早就得走,连床席都没有睡暖,这根本不像是结发夫妻过的生活。“无乃太匆忙”的“无乃”,是反问对方的口气,意即“岂不是”。如果是为了别的什么事,匆忙相别,也还罢了,因为将来还可以团圆,偏偏丈夫又是到河阳去作战,将来的事且不说,眼面前,媳妇的身份都没有明确,妻子也就无法去拜见公婆、侍候公婆。古代婚礼,新嫁娘过门三天以后,要先告家庙、上祖坟,然后拜见公婆,正名定分,才算成婚。“君行虽不远,守边赴河阳”两句,点明了造成新婚别的根由是战争;同时说明了当时进行的战争是一次“守边”战争。从诗的结构上看,这两句为下文“君今往死地”和“努力事戎行”张本。当时正值安史之乱,广大地区沦陷,边防不得不往内地一再迁移,而此时,边境是在洛阳附近的河阳,守边居然守到唐王朝自己家门口来了,这不能不让诗人感到十分可叹。所以,这两句也是对统治阶级昏庸误国的讥讽,诗人在这里用的是一种“婉而多讽”的写法。
第二段,从“父母养我时”到“形势反苍黄”。新娘子把话题由自身进一步落到丈夫身上了。她关心丈夫的死活,并且表示了对丈夫的忠贞,要和他一同去作战。“父母养我时,日夜令我藏”,当年父母对她非常疼爱,把她当作宝贝似的。然而女大当嫁,父母也不能藏她一辈子,还是不能不把她嫁人,而且嫁谁就得跟谁。“鸡狗亦得将”,“将”字当“跟随”讲,就是俗话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是新婚之时,“君今往死地,沉痛迫中肠。”丈夫要到那九死一生的战场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就不能再依靠谁了。想到这些,这让她沉痛得柔肠寸断。紧接着,新娘子表示:“我本来决心要随你前去,死也死在一起,省得牵肠挂肚。但又怕这样一来,不但没有好处,反而要把事情弄得糟糕,更复杂。军队里是不允许有年轻妇女的,你带着妻子去从军,也有许多不方便,我又是一个刚出门的闺女,没见过世面,更不用说是打仗了。真是叫人左右为难。”这段话,刻画了新娘子那种心痛如割、心乱如麻的矛盾心理,非常曲折、深刻。
诗的第三段,是从“勿为新婚念”到“与君永相望”。在这里,女主人公经过一番痛苦的倾诉和内心剧烈的斗争以后,终于从个人的不幸中、从对丈夫的关切中,跳了出来,站在更高的角度,把眼光放得更远了。“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她一变哀怨沉痛的诉说而为积极的鼓励,话也说得痛快,不像开始的时候那样吞吞吐吐的了,她决定不随同丈夫前去,并且,为了使丈夫一心一意英勇杀敌,她表示了自己生死不渝的坚贞爱情。这爱情,是通过一些看来好像不重要,其实却大有作用的细节,或者说具体行动表达出来的。这就是“自嗟贫家女”这四句所描写的。新娘说,费了许久的心血好不容易才备办得一套美丽的衣裳,现在不再穿了。并且,当着丈夫的面,她这就把脸上的脂粉洗掉。丈夫走了以后,我更没心情梳妆打扮了。这固然是她对丈夫坚贞专一的爱情的表白,但是更可贵的,是她的目的在于鼓励丈夫,好叫他放心地、并且满怀信心、满怀希望地去杀敌。她对丈夫的鼓励是明智的。因为只有把幸福的理想寄托在丈夫的努力杀敌、凯旋归来上面,才有实现的可能。应该说,她是识大体,明大义的。
“仰视百鸟飞,大小必双翔。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这四句是全诗的总结。其中有哀怨,有伤感,但是已经不像最初那样强烈、显著,主要意思还是在鼓励丈夫,所以才说出“人事多错迕”,好像有点人不如鸟,但立即又振作起来,说出了“与君永相望”这样含情无限的话,用生死不渝的爱情来坚定丈夫的斗志。
《新婚别》是一首高度思想性和完美艺术性结合的作品。诗人运用了大胆的浪漫的艺术虚构,实际上杜甫不可能有这样的生活经历,不可能去偷听新娘子对新郎官说的私房话。在新娘子的身上倾注了作者浪漫主义的理想色彩。另一方面,在人物塑造上,《新婚别》又具有现实主义的精雕细琢的特点,诗中主人公形象有血有肉,通过曲折剧烈的痛苦的内心斗争,最后毅然勉励丈夫“努力事戎行”,表现战争环境中人物思想感情的发展变化,丝毫没有给读者勉强和抽象之感,而显得非常自然,符合事件和人物性格发展的逻辑,并且能让读者深受感染。
人物语言的个性化,也是《新婚别》的一大艺术特点。诗人化身为新娘子,用新娘子的口吻说话,非常生动、逼真。诗里采用了不少俗语,这也有助于语言的个性化,因为他描写的本来就是一个“贫家女”。
此外,在押韵上,《新婚别》和《石壕吏》有所不同。《石壕吏》换了好几个韵脚,《新婚别》却是一韵到底,《垂老别》和《无家别》也是这样。这大概和诗歌用人物独白的方式有关,一韵到底,一气呵成,更有利于主人公的诉说,也更便于读者的倾听。
客行新安道,喧呼闻点兵。
借问新安吏,县小更无丁。
府帖昨夜下,次选中男行。
中男绝短小,何以守王城。
肥男有母送,瘦男独伶俜。
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
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
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我军取相州,日夕望其平。
岂意贼难料,归军星散营。
就粮近故垒,练卒依旧京。
掘壕不到水,牧马役亦轻。
况乃王师顺,抚养甚分明。
送行勿泣血,仆射如父兄。
注释
新安:地名,今河南省新安县。
更:岂。
次:依次。
中男:指十八岁以上、二十三岁以下成丁。这是唐天宝初年兵役制度规定的。
伶俜(pīng):形容孤独。
不到水:指掘壕很浅。
仆射:指郭子仪。如父兄:指极爱士卒。
相州:即“三男邺城戍”之“邺城”,今河南安阳。
旧京:指东都洛阳。
借问新安吏:作者问新安吏。此处省略主语“作者”。
译文
作者走在新安县的大路上,听到新安吏在按户籍册点兵。
作者问新安吏:“难道因新安县小,壮丁已抽完,才抓这些不成丁的青年?”
新安吏回答“府帖昨夜才下达,并下令说没有壮丁就依次抽未成年男子。”
作者又问“抽来的未成年男子实在太小了,如何能守住王城呢?”
健壮的中男还有母亲相送,瘦小的由于父母在战乱中去世,就变得孤苦伶仃了。
河水日夜向东流,青山还留着哭声呢!
“不要让眼泪哭干,收住你们纵横的泪水。
眼泪哭干了会露出头骨,但天地终归是无情的,不能改变这悲痛的安排。
我们官军攻取相州,日夜盼望收复其地。
可是贼心难料,致使官军溃败。
我们就去原先营垒就食,练兵也依凭着洛阳。
挖掘壕沟也不会深得见水,放牧军马的劳役也还算轻。
何况朝廷官军是符合正义的,一切必然顺利,爱护战士一目了然。
送行战士不要哭得那么悲伤,长官会像父兄一样关爱你们。
赏析
“客行新安道,喧呼闻点兵。”这两句是全篇的总起。“客”,杜甫自指。以下一切描写,都是从诗人“喧呼闻点兵”五字中生出。
借问新安吏:“县小更无丁?”这是杜甫的问话。624年(唐高祖武德七年)定制:男女十六岁为中男,二十一岁为丁。至744年(唐玄宗天宝三年),又改以十八岁为中男,二十二岁为丁。按照正常的征兵制度,中男不该服役。杜甫的问话是很尖锐的,眼前明明有许多人被当作壮丁抓走,却撇在一边,跳过一层问:“新安县小,再也没有丁男了吧?”大概他以为这样一问,就可以把新安吏问住了。“府帖昨夜下,次选中男行。”官吏很狡黠,也跳过一层回答说,州府昨夜下的军帖,要挨次往下抽中男出征。官吏敏感得很,他知道杜甫用中男不服兵役的王法难他,所以立即拿出府帖来压人。讲王法已经不能发生作用了,于是杜甫进一步就实际问题和情理发问:“中男又矮又小,怎么能守卫东都洛阳呢?”王城,指洛阳,周代曾把洛邑称作王城。这在杜甫是又逼紧了一步,但接下去却没有答话。也许官吏被问得张口结舌,但更大的可能是官吏不愿跟杜甫啰嗦下去了。这就把官吏对杜甫的厌烦,杜甫对人民的同情,以及诗人那种迂执的性格都表现出来了。
“肥男有母送,瘦男独伶俜。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跟官吏已经无话可说了,于是杜甫把目光转向被押送的人群。他怀着沉痛的心情,把这些中男仔细地打量再打量。他发现那些似乎长得壮实一点的男孩子是因为有母亲照料,而且有母亲在送行。中男年幼,当然不可能有妻子。之所以父亲不来,是因为前面说过“县小更无丁”,有父亲在就不用抓孩子了。所以“有母”的言外之意,正是表现了另一番惨景。“瘦男”的“瘦”已叫人目不忍睹,加上“独伶俜”三字,更显得他们无亲无靠。怀着无限的痛苦,但却茫然而无法倾诉,这就是“独伶俜”三字展现给读者的情形。杜甫对着这一群哀号的人流泪站了很久,只觉天已黄昏了,白水在暮色中无语东流,青山好像带着哭声。这里用一个“犹”字便见恍惚。人走以后,哭声仍然在耳,仿佛连青山白水也呜咽不止。似幻觉又似真实,使读者惊心动魄。以上四句是诗人的主观感受。它在前面与官吏的对话和后面对征人的劝慰语之间,在行文与感情的发展上起着过渡作用。
“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这是杜甫劝慰征人的开头几句话。本来中男已经走了,他的话不能讲给他们听。这里,既像是把先前曾跟中男讲的话补叙在这里,又像是中男走过以后,杜甫觉得太惨了,一个人对着中男走的方向自言自语。那种发痴发呆的神情,更显出他茫然的心理。抒发悲愤一般总是要把感情往外放,可是此处却似乎在进行收束。“使眼枯”、“泪纵横”本来可以再作淋漓尽致的刻画,但杜甫却加上了“莫”和“收”。“不要哭得使眼睛发枯,收起奔涌的热泪吧。”然后再用“天地终无情”来加以堵塞。“莫”、“收”在前,“终无情”在后一笔煞住,好像要人把眼泪全部吞进肚里。这就收到了“抽刀断水水更流”的艺术效果。这种悲愤也就显得更深、更难控制,“天地”也就显得更加“无情”。
杜甫写到“天地终无情”,已经极其深刻地揭露了兵役制度的不合理,然而这一场战争的性质不同于写《兵车行》的时候。当此国家存亡迫在眉睫之时,诗人从维护祖国的统一角度考虑,在控诉“天地终无情”之后,又说了一些宽慰的话。相州之败,本来罪在朝廷和唐肃宗,杜甫却说敌情难以预料,用这样含混的话掩盖失败的根源,目的是要给朝廷留点面子。本来是败兵,却说是“归军”,也是为了不致过分叫人丧气。“况乃王师顺,抚养甚分明。”唐军讨伐安史叛军,可以说名正言顺,但实际上又谈不上爱护士卒、抚养分明。另外,所谓战壕挖得浅,牧马劳役很轻,郭子仪对待士卒亲如父兄等等,也都是些安慰之词。杜甫讲这些话,都是对强征入伍的中男进行安慰。诗在揭露的同时,又对朝廷有所回护,杜甫这样说,用心良苦。实际上,人民蒙受的惨痛,国家面临的灾难,都深深地刺激着他沉重而痛苦的心灵。
一方面,当时安史叛军烧杀掳掠,对中原地区生产力和人民生活的破坏是空前的。
另一方面,唐朝统治者在平时剥削、压迫人民,在国难当头的时候,却又昏庸无能,把战争造成的灾难全部推向人民,要捐要人,根本不顾人民死活。这两种矛盾,在当时社会现实中尖锐地存在着,然而前者毕竟居于主要地位。可以说,在平叛这一点上,人民和唐王朝多少有一致的地方。因此,杜甫的“三吏”、“三别”既揭露统治集团不顾人民死活,又旗帜鲜明地肯定平叛战争,甚至对应征者加以劝慰和鼓励,读者也就不难理解了。因为当时的人民虽然怨恨唐王朝,但终究咬紧牙关,含着眼泪,走上前线支持了平叛战争。“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表达了作者对应征的“中男”的无限同情之心。
暮投石壕邨,有吏夜捉人。
老翁踰墙走,老妇出门看。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
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
一男附书致,二男新战死。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
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帬。
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
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
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注释
暮:在傍晚。
投:投宿。
吏:官吏,低级官员,这里指抓壮丁的差役。
夜:时间名词作状语,在夜里。
逾(yú):越过;翻过。
走:跑,这里指逃跑。
呼:诉说,叫喊。
一何:何其、多么。
怒:恼怒,凶猛,粗暴,这里指凶狠。
啼:哭啼。
苦:凄苦。
前:上前,向前。
致:对……说。
前致词:指老妇走上前去(对差役)说话。
邺城:即相州,在今河南安阳。
戍(shù):防守,这里指服役。
附书至:捎信回来。书,书信。至,回来。
新:最近,刚刚。
存:活着,生存着。
且偷生:姑且活一天算一天。且:姑且,暂且。偷生:苟且活着。
长已矣:永远完了。已:停止,这里引申为完结。
室中:家中。
更无人:再没有别的(男)人了。更:再。
惟:只,仅。
乳下孙:正在吃奶的孙子。
未:还没有。
去:离开,这里指改嫁。
完裙:完整的衣服。
老妪(yù):老妇人。
衰:弱。
请从吏夜归:请让我和你晚上一起回去。请:请求。从:跟从,跟随。
应:响应。
河阳:今河南省洛阳市吉利区(原河南省孟县),当时唐王朝官兵与叛军在此对峙。
急应河阳役:赶快到河阳去服役。
犹得:还能够。得:能够。
备:准备。
晨炊:早饭。
夜久:夜深了。
绝:断绝;停止。
如:好像,仿佛。
闻:听。
泣幽咽:低微断续的哭声。有泪无声为“泣”,哭声哽塞低沉为“咽”。
明:天亮之后。
登前途:踏上前行的路。登:踏上。前途:前行的路。
独:唯独、只有。
石壕:今河南三门峡市东南。▲
译文
译文
日暮时投宿石壕村,夜里有差役到村子里抓人。
老翁越墙逃走,老妇出门查看。
官吏大声呼喝得多么凶恶,妇人大声啼哭得多么悲苦。
我听到老妇上前说:我的三个儿子戍边在邺城。
其中一个儿子捎信回来,说另外两个儿子刚刚战死。
活着的人苟且偷生,死去的人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家里再也没有别的男人了,只有正在吃奶的小孙子。
因为有孙子在,他母亲还没有离去,但进进出出都没有一件完整的衣服。
虽然老妇我年老力衰,但请允许我跟从你连夜赶回营去。
立刻就去投向河阳的战役,还来得及为部队准备早餐。
夜深了,说话的声音逐渐消失,隐隐约约听到低微断续的哭泣声。
天亮后我继续赶路,只能与老翁一个人告别。
赏析
《石壕吏》是一首杰出的现实主义的叙事诗。它以“耳闻”为线索,按时间的顺序,由暮——夜——夜久——天明,一步步深入,从投宿叙起,以告别结束,从差吏夜间捉人,到老妇随往;从老翁逾墙逃走,到事后潜归;从诗人日暮投宿,到天明登程告别,整个故事有开始、发展、高潮、结局,情节完整,并颇为紧张。诗的首尾是叙事,中间用对话,活动着的人物有五六个之多,诗人巧妙地借老妇的口,诉说了她一家的悲惨遭遇。诗人的叙述、老妇的说白,处处呼应,环环紧扣,层次十分清楚。
诗人虚实交映,藏问于答,不写差吏的追问,而只写老妇的哭诉,从哭诉中写出潜台词、画外音,将差吏的形象融入老妇的“前致词”中,有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境界。诗人写老妇的哭诉,语言朴实无华,一个典故也不用,很切合老妇的口吻,且随着内容的多次转韵,形成忧愤深广、波澜老成,一唱三叹,高低抑扬的韵致,使沉郁顿挫达到极致。
全诗述情陈事,除“吏呼一何怒”二句微微透露了他的爱憎之外,都是对客观事物的描述。在这里,诗人通过新颖而巧妙的艺术构思,将丰富的内容和自己的感情融化在具体的形象里,浇注于客观的叙述中,让事物本身直接感染读者,让故事本身去显露诗人的爱憎。这种以实写虚,以虚补实,虚实相映的艺术手法,使全诗显得简洁洗练,而又蕴涵丰富。
前四句可看作第一段。首句“暮投石壕村”,单刀直入,直叙其事。“暮”字、“投”字、“村”字都需玩味,读者不能轻易放过。在封建社会里,由于社会秩序混乱和旅途荒凉等原因,旅客们都“未晚先投宿”,更何况在兵祸连接的时代。而杜甫,却于暮色苍茫之时才匆匆忙忙地投奔到一个小村庄里借宿,这种异乎寻常的情景就富于暗示性。他或者是压根儿不敢走大路;或者是附近的城镇已荡然一空,无处歇脚。总之,寥寥五字,不仅点明了投宿的时间和地点,而且和盘托出了兵荒马乱、鸡犬不宁、一切脱出常轨的景象,为悲剧的演出提供了典型环境。浦起龙指出这首诗“起有猛虎攫人之势”,这不仅是就“有吏夜捉人”说的,而且是就头一句的环境烘托说的。“有吏夜捉人”一句,是全篇的提纲,以下情节,都从这里生发出来。不说“征兵”、“点兵”、“招兵”而说“捉人”,已于如实描绘之中寓揭露、批判之意。再加上一个“夜”字,含意更丰富。第一、表明官府“捉人”之事时常发生,人民白天躲藏或者反抗,无法“捉”到;第二、表明县吏“捉人”的手段狠毒,于人民已经入睡的黑夜,来个突然袭击。同时,诗人是“暮”投石壕村的,从“暮”到“夜”,已过了几个小时,这时当然已经睡下了;所以下面的事件发展,他没有参与其间,而是隔门听出来的。“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两句,表现了人民长期以来深受抓丁之苦,昼夜不安;即使到了深夜,仍然寝不安席,一听到门外有了响动,就知道县吏又来“捉人”,老翁立刻“逾墙”逃走,由老妇开门周旋。
从“吏呼一何怒”至“犹得备晨炊”这十六句,可看作第二段。“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两句,极其概括、极其形象地写出了“吏”与“妇”的尖锐矛盾。一“呼”、一“啼”,一“怒”、一“苦”,形成了强烈的对照;两个状语“一何”,加重了感情色彩,有力地渲染出县吏如狼似虎,叫嚣隳突的横蛮气势,并为老妇以下的诉说制造出悲愤的气氛。矛盾的两方面,具有主与从、因与果的关系。“妇啼一何苦”,是“吏呼一何怒”逼出来的。下面,诗人不再写“吏呼”,全力写“妇啼”,而“吏呼”自见。“听妇前致词”承上启下。那“听”是诗人在“听”,那“致词”是老妇“苦啼”着回答县吏的“怒呼”。写“致词”内容的十三句诗,多次换韵,明显地表现出多次转折,暗示了县吏的多次“怒呼”、逼问。读这十三句诗的时候,千万别以为这是“老妇”一口气说下去的,而县吏则在那里洗耳恭听。实际上,“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不仅发生在事件的开头,而且持续到事件的结尾。从“三男邺城戍”到“死者长已矣”,是第一次转折。可以想见,这是针对县吏的第一次逼问诉苦的。在这以前,诗人已用“有吏夜捉人”一句写出了县吏的猛虎攫人之势。等到“老妇出门看”,便扑了进来,贼眼四处搜索,却找不到一个男人,扑了个空。于是怒吼道:“你家的男人都到哪儿去了?快交出来!”老妇泣诉说:“三个儿子都当兵守邺城去了。一个儿子刚刚捎来一封信,信中说,另外两个儿子已经牺牲了!……”泣诉的时候,也许县吏不相信,还拿出信来交县吏看。总之,“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处境是够使人同情的,她很希望以此博得县吏的同情,高抬贵手。不料县吏又大发雷霆:“难道你家里再没有别人了?快交出来!”她只得针对这一点诉苦:“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这两句,也许不是一口气说下去的,因为“更无人”与下面的回答发生了明显的矛盾。合理的解释是:老妇先说了一句:“家里再没人了!”而在这当儿,被儿媳妇抱在怀里躲到什么地方的小孙子,受了怒吼声的惊吓,哭了起来,掩口也不顶用。于是县吏抓到了把柄,威逼道:“你竟敢撒谎!不是有个孩子哭吗?”老妇不得已,这才说:“只有个孙子啊!还吃奶呢,小得很!”“吃谁的奶?总有个母亲吧!还不把她交出来!”老妇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只得硬着头皮解释:“孙儿是有个母亲,她的丈夫在邺城战死了,因为要奶孩子,没有改嫁。可怜她衣服破破烂烂,怎么见人呀!还是行行好吧!”但县吏仍不肯罢手。老妇生怕守寡的儿媳被抓,饿死孙子,只好挺身而出:“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老妇的“致词”,到此结束,表明县吏勉强同意,不再“怒吼”了。
最后一段虽然只有四句,却照应开头,涉及所有人物,写出了事件的结局和作者的感受。“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表明老妇已被抓走,走·时低声哭泣,越走越远,便听不到哭声了。“夜久”二字,反映了老妇一再哭诉、县吏百般威逼的漫长过程。“如闻”二字,一方面表现了儿媳妇因丈夫战死、婆婆被“捉”而泣不成声,另一方面也显示出诗人以关切的心情倾耳细听,通夜未能入睡。“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两句,收尽全篇,于叙事中含无限深情。前一天傍晚投宿之时,老翁、老妇双双迎接诗人,而时隔一夜,老妇被捉走,儿媳妇泣不成声,作者只能与逃走归来的老翁作别了。老翁的心情怎样,诗人作何感想,这些都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余地。
士卒何草草,筑城潼关道。
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
借问潼关吏,修关还备胡。
要我下马行,为我指山隅。
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踰。
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
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
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哀哉桃林战,百万化为鱼。
请嘱防关将,慎勿学哥舒。
注释
⑴潼关:在华州华阴县东北,因关西一里有潼水而得名。
⑵草草:疲劳不堪之貌。何:多么
⑶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上句言坚,下句言高。城在山上故曰万丈余。
⑷备胡:指防备安史叛军。
⑸要:同“邀”,邀请。
⑹连云列战格:自此句以下八句是关吏的答话。连云言其高,战格即战栅,栅栏形的防御工事。
⑺西都:与东都对称,指长安。
⑻丈人:关吏对杜甫的尊称。
⑼艰难:战事紧急之时。奋:挥动。
⑽桃林,即桃林塞,指河南灵宝县以西至潼关一带的地方。
⑾哥舒:即哥舒翰。
译文
士卒劳役是多么劳苦艰辛,在潼关要道筑城。
大城比铁还要坚固,小城依山而筑,高达万丈。
请问潼关吏:你们重新修筑潼关是为了防御叛军吗?
潼关吏邀请我下马步行,为我指着山隅为我介绍情况:
“那些防御工事高耸入云端,即使飞鸟也不能越逾。
胡贼来犯只要据守即可,又何必担心西都长安呢。
您看这个要害的地方,狭窄到只能一辆车子通过。
在战事紧急时挥动兵器拒守,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呀。”
“令人哀痛的是桃林塞那一败仗,唐军死伤极多,惨死黄河。
请嘱咐守关诸将领,千万别蹈哥舒翰仓促应战的覆辙。”
赏析
乾元二年(759)春,唐军在相州(治所在今河南安阳)大败,安史叛军乘势进逼洛阳。如果洛阳再次失陷,叛军必将西攻长安,那么作为长安和关中地区屏障的潼关势必有一场恶战。杜甫经过这里时,刚好看到了紧张的备战气氛。开头四句可以说是对筑城的士兵和潼关关防的总写。漫漫潼关道上,无数的士卒在辛勤地修筑工事。“草草”,劳苦的样子。前面加一“何”字,更流露出诗人无限赞叹的心情。放眼四望,沿着起伏的山势而筑的大小城墙,既高峻又牢固,显示出一种威武的雄姿。这里大城小城应作互文来理解。一开篇杜甫就用简括的诗笔写出唐军加紧修筑潼关所给予他的总印象。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因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鸟过。
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
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
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
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
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
即今倏忽已五十,坐卧只多少行立。
强将笑语供主人,悲见生涯百忧集。
入门依旧四壁空,老妻睹我颜色同。
痴儿未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门东。
注释
① 心尚孩:心智还未成熟,还像一个小孩子。杜甫十四五岁时已被当时文豪比作班固、扬雄,原来他那时还是这样天真。
② 犊:小牛。健:即指下二句。
③ 少行立:走和站的时候少,是说身体衰了。
④ 强:读上声。强将笑语:犹强为笑语,杜甫作客依人,故有此说不出的苦处。真是:“声中有泪,泪下无声”。主人:泛指所有曾向之求援的人。
⑤ 依旧:二字痛心,尽管百般将就,却仍然得不到人家的援助,穷得只有四壁。
⑥ 此句是说老妻看见我这样愁眉不展也面有忧色。
⑦ 古时庖厨之门在东。这二句写出小儿的稚气,也写出了杜甫的慈祥和悲哀。他自己早说过:“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但也正是这种主活实践,使杜甫对人民能具有深刻的了解和同情。
译文
年少之时,无忧无虑,体魄健全,精力充沛,真是朝气蓬勃。
当梨枣成熟之时,少年杜甫频频上树摘取,一日至少千回。
可又想现在由于年老力衰,行动不便,因此坐卧多而行立少。
一生不甘俯首低眉,老来却勉作笑语,迎奉主人。不禁悲从中来,忧伤满怀。
一进家门,依旧四壁空空,家无余粮,一贫如洗。老夫老妻,相对无言,满面愁倦之色。
只有痴儿幼稚无知,饥肠辘辘,对着东边的厨门,啼叫发怒要饭吃。
赏析
这首七言古诗作於上元二年。当时,栖居成都草堂 ,生活极其穷困,只有充当幕府,仰人鼻息,勉强度日。然而,诗人一贯持有的高尚节操,使他难为「摧眉折腰事权贵」之举,因此时遭冷遇,颇不得意,良多感慨。
首句不谈忧,而是谈喜;不说老,而忆少。诗人回忆年少之时,无忧无虑,体魄健全,精力充沛,真是朝气蓬勃。所谓「健如黄犊走复来,」就是生动的写照。清杨伦称此句「形容绝倒,正为衬出下文」(《杜诗镜铨》卷八)。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即当梨枣成熟之时,少年杜甫频频上树摘取,一日千回。所谓「千回」,只是夸张的语气,喻其多也 。少年杜甫「心尚孩」,这个尚字用得非常贴切,说明了一颗天真无邪的童心,在十五岁时,仍在持续跳跃著。一个「尚」字,就概括了杜甫由童年到少年的天真烂漫、活泼可爱。诗人抓住了少年的气质、性格特征,以跳动的笔触把它活灵活现地勾勒出来。这里并非没有目的地表现少年自我,也不是用喜悦的心情颂扬少年自我,而是以忧伤的心情去回忆少年自我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因而就深深地蕴含著悲痛、愤懑的感情 。杨伦对这首诗开头的眉批是:「聊以泄愤,不嫌径直。」(《杜诗镜铨》卷八)
「即今倏忽已五十,坐卧只多少行立。」诗人虽用「倏忽」二字,然从「十五」至「五十」其间沧桑都是读者可以想见。由于年老力衰,行动不便,因此坐卧多而行立少。体弱至此,却不能静养,因生活无著,还须出入於官僚之门,察言观色,养活一家老小。一生不甘俯首低眉,老来却勉作笑语,迎奉主人。内心痛苦不言而喻。不禁悲从中来,忧伤满怀,而发出「悲见生涯百忧集」的概叹。此为全诗之诗眼,它把诗人的情绪凝聚到悲字上。它不仅因老而悲,也因贫而悲,更因依附别人、缺乏自身独立存在的价值而悲。尤可悲者,诗人不是悲一时一事,而是悲其一生。悲其一生为人民而悲。「悲见生涯百忧集」实具有高度的概括性,这是全诗主线,它与诗题相呼应,又因往昔境遇凄惨而悲,联想到当时老窘之境而悲,在结构上可谓承上;由此出发,为以下具体描写家贫先写一笔,可谓启下。「入门依旧四壁空,老妻睹我颜色同。痴儿不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门东。」写家中凄景。一进家门,依旧四壁空空,家无余粮,一贫如洗。老夫老妻,相对无言,满面愁倦之色。只有痴儿幼稚无知,饥肠辘辘,对著东边的厨门,啼叫发怒要饭吃,经过诗人的具体描写,其忧伤痛苦之状,如在眼前。为了表现百感交集的感慨,诗人以数字强化衬托悲状,强化悲的情怀。例如,诗中以「十五」比「五十」,就划分了自我的两个时代 。以「 八月」果熟,「一日」上树「千回」,来形容「十五」岁的少年的灵敏活跃,天真烂漫。用「四壁空」写「百忧集」,就充实了忧的内容 。用「健如黄犊」对比「坐卧只多」,用「走复来」对比「少行立」,用「强作笑语」对比「悲见生涯」,更见出悲的氛围之浓。尤其令人心酸的是,诗人还将自己的童心少年和自己的痴儿作了对比。自己年少时,无忧无虑,不愁吃穿,却想不到已入老境之际 ,自己的儿子却饥饿难忍 ,啼叫怒索 。在诗人笔下 ,不仅如实地表现了自己的凄凉处境,而且逼真地写出了老妻、痴儿的表情、姿态,非常富於人情味。
杜甫在《进雕赋表》中,称自己的作品善於「沉郁顿挫」。这也表现在《百忧集行》中。它「悲愤慷慨,郁结於中」(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沉郁苍凉,跳跃动荡」(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诗人不幸的遭遇,切身的体验,内心的痛楚,在诗中化为一股股情感流 。它回旋激荡,悲愤呼号,久久不息。
整首诗的意思可总结为:
年少之时,无忧无虑,体魄健全,精力充沛,真是朝气蓬勃。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即当梨枣成熟之时,少年杜甫频频上树摘取,一日千回。由於年老力衰,行动不便,因此坐卧多而行立少。一生不甘俯首低眉,老来却勉作笑语,迎奉主人。不禁悲从中来,忧伤满怀
一进家门,依旧四壁空空,家无余粮,一贫如洗。老夫老妻,相对无言,满面愁倦之色。只有痴儿幼稚无知,饥肠辘辘,对著东边的厨门,啼叫发怒要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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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往】诗云“只今倏忽已五十”,当是上元二年辛丑作。公生于壬子,至是年恰五十。又云:公于乾元二年十二月至成都,是时裴冕为尹。上元元年三月,以京兆尹李若幽尹成都,若幽后赐名国桢。二年三月,以崔光远尹成都,与共讨段子璋。时花惊定大掠东蜀,天子怒,以高适代光远。是年十一月,光远卒。十二月,除成都尹。则适代光远在成都,才一二月耳。意止是摄尹也。公素与适善,岂强供笑语者。主人当指光远。史云光远无学任气,宜与公不相合也。王筠《行路难》:“百忧俱集断人肠。”
温树阴中别玉堂,应星犹得入文昌。
莫嫌工部官曹慢,杜甫才名是外郎。
我闻天有二十八个星,降生下界为英灵。
东方曼倩萧相国,至今留得终天名。
又闻地有三十六所洞,洞中多聚神仙众。
神仙负过遭谴谪,谪来人世为辞客。
李白王维并杜甫,诗颠酒狂振寰宇。
今来相去千百年,寥落乾坤阒无睹。
皇天何不生奇人,庸儿蠢夫空纷纷。
夜眠朝走不觉老,饭囊酒瓮奚足云。
陶丘忽见安祕书,星精仙骨真有余。
月中曾折最高桂,趁出玉兔惊蟾蜍。
示我歌诗百余首,笔锋闪闪摩星斗。
乍似碧落长拖万丈虹,饮竭四海波澜空。
又似赤晴干撒一阵雹,打折琼林枝倒卓。
夜来梦见李长吉,叩头再拜须来乞。
自言失却照海珠,至今黑坐骊龙窟。
方知安侯不是星辰类,即是神仙辈。
不然又争得标格峻迈,文辞颠怪。
有时醉起一长噫,八极风清鬼神骇。
他年却入蓬莱宫,休使麻姑更爬背。
上玄茫昧胡为乎,施设吾道生吾徒。
否多泰少是天意,生有述作死不虚。
圣人忧患方演易,贤者穷愁始著书。
尽令富贵陷逸乐,蠢蠢戢戢如鸡猪。
泯然无物作时瑞,谁识凤皇与驺虞。
经史子集灿今古,粉绘帝道张皇谟。
一言可采即不朽,名姓长与日月俱。
乃知天心厚我辈,穷辱不足形悲吁。
夫君擢秀在江左,国小而逼何区区。
科名始得值兵火,金陵坐见成丘墟。
归朝才得一赞善,黜降重为县大夫。
彰明僻远在蜀道,又遇妖贼攻成都。
徒行抱印入陇氐,乞食夷落何崎岖。
归来朝责作主簿,朱衣暗澹鬓毛疏。
昨朝投我蜀中作,铮然一集如琼琚。
杜甫奔窜吟不辍,庾信悲哀情有余。
我逢圣代自多难,谩夸三入承明庐。
近令编缀小畜集,谪官诗什何纷如。
才名官职不两立,真宰折刻分毫铢。
郎官疏远既未贵,县吏礼数不足拘。
相逢且说文章乐,为君酌酒焚枯鱼。
萍流匏系任行藏,惟指无何是我乡。
左宦只抛红药案,僦居犹住玉泉坊。
白公渭北眠村舍,杜甫瀼西赁草堂。
未有吾庐莫惆怅,古来贤达尽茫茫。
杜甫且为诗宰相。
君看海棠格,羣花品讵同。
娇娆情自富,萧散艳非穷。
蒨縠班吴苑,新罗碎蜀宫。
锦窼杯里影,绣段隟前烘。
心乱香无数,茎柔动满丛。
意分巫峡雨,腰系汉台风。
盛若霞藏日,鲜于血酒空。
高低千点赤,深浅半开红。
妆指朱才布,膏唇檀更融。
色娇无可压,体瘦不成丰。
枝重轻浮外,苞疏密间中。
难胜蜂不定,易入蝶能通。
杜甫句何略,薛能诗未工。
松深溪色古,中有鼯鼠鸣。
废殿不知年,但与苍崖平。
鬼火出空屋,未继华烛明。
暗泉发虚窦,似作哀絃鸣。
黄金不变土,玉质空令名。
当时从舆辇,石马埋棘荆。
独来感旧物,煎怀如沸羹。
区区人世间,谁免此亏盈。
李白死宣城,杜甫死耒阳。
二子以酒败,千古留文章。
我无文章留,何可事杯觞。
况承先子戒,宜不著口尝。
昔闻有田窦,以此相灭亡。
礼饮不在多,欢饮不在荒。
二公方逢时,安得入醉乡。
凤皇拔羽覆鹑鷃,鹑鷃幸脱僵蒿蓬。
昔公处贫我同困,我无金玉可助公。
公今既贵我尚窘,公有缣帛周我穷。
古来朋侪义亦少,子贡不顾颜渊空。
复闻韩孟最相善,身仆道路哀妻僮。
生前曾未获一饱,徒脱吟响如秋虫。
自惊此赠已过足,外可毕嫁内御冬。
况无杜甫海图坼,天吴且免在褐躬。
瘦儿两胫不赤冻,病妇十指休补缝。
厨中馁婢喜有望,服鲜弃垢必所蒙。
梁上君子切莫下,吾非陈寔何尔容。
吏隠宜春郡,放怀诗酒间。
未能慙下俚,几欲效中山。
杜甫籓篱窄,刘伶幕帟悭。
高吟与沈醉,荣辱讵相关。
三尺孤坟墓,空留万古名。
风骚谁是主,天地太无情。
入夜月虚白,逢春草自生。
耒阳江色迥,吊罢恨难平。
荆州南走困尘埃,应喜文章意自开。
明世正逢多事日,要涂须用出伦材。
不回霜雪天应惜,未得风云众忍摧。
若向沙头吊杜甫,近诗悬望自书来。
昔借君家杜甫集,无端卧疾不曾编。
近从霅上吴员外,复得遗文数百篇。
夫子删诗吾岂敢,古人同疾意相怜。
新书不惜传将去,怅望秦城北斗边。
吾观少陵诗,为与元气侔。
力能排天斡九地,壮颜毅色不可求。
浩荡八极中,生物岂不稠。
丑妍巨细千万殊,竟莫见以何雕锼。
惜哉命之穷,颠倒不见收。
青衫老更斥,饿走半九州。
瘦妻僵前子仆后,攘攘盗贼森戈矛。
吟哦当此时,不废朝廷忧。
常愿天子圣,大臣各伊周。
宁令吾庐独破受冻死,不忍四海寒飕飕。
伤屯悼屈止一身,嗟时之人死所羞。
所以见公像,再拜涕泗流。
惟公之心古亦少,愿起公死从之游。
噫嘻欷奇哉,自开辟以来,不知几千万余年。
至于开元间,忽生李诗仙。
是时五星中,一星不在天。
不知何物为形容,何物为心胸。
何物为五脏,何物为喉咙,开口动舌生云风。
当时大醉骑游龙,开口向天吞玉虹。
玉虹不死蟠胸中,然后吐出光焰万丈凌虚空。
盖自有诗人以来,我未尝见大泽深山。
雪霜冰霰,晨霞夕霏。
万化千变,雷轰电掣。
花葩玉洁,青天白云,秋江晓月。
有如此之人,有如此之诗。
屈生何悴,宋玉何悲。
贾生何戚,相如何疲。
人生胡用自缧絏,当须荦荦不可羁。
乃知公是真英物,万叠秋山耸清骨。
当时杜甫亦能诗,恰如老骥追霜鹘。
戴乌纱,著宫锦,不是高歌即酣饮。
饮时独对月明中,醉来还抱清风寝。
嗟君逸气何飘飘,枉教谪下青云霄。
大抵人生有用有不用,岂可戚戚反效儿女曹。
采蟠桃于海上,寻紫芝于山腰。
吞汉武之金茎沆瀣,吹弄玉之秦楼凤箫。
君看青蚕蘂,闲花便弃捐。
临风竞离别,就地忽团圆。
孤客正心乱,浮云来马前。
灞桥逢杜甫,老泪更潸然。
昔尝请郡归东川,衰迟幸会使者贤。
开诚论议简条目,一境草木沾春妍。
公斋清暇弄诗笔,更唱迭和多长篇。
岁豊民乐尚蚕市,撼罍鬬鼓殊喧阗。
东山西寺颇壮观,饮帐或在山之巅。
踏青摸石循故事,浣花亦倣成都船。
相从对酒毎一笑,聊与远俗同欣然。
北岩石穴广似洞,疑是古昔栖神仙。
火云烧空赤日猛,及到此地如冰渊。
清风满怀兴未尽,四望晚景增留连。
平生宦游此最适,不觉弦晦相推迁。
邮筒忽报谪书至,君命严重敢不虔。
试思衡岳询远近,里堠去蜀凡八千。
苍黄去郡别我友,一意调琴中断弦。
回首乡邦止数驿,欲顷血泪辞松阡。
藩候迫逐仓使促,争向坠羽夸鸣弦。
天恩旷漡置不问,投放裔土惩其愆。
阖门良贱三百指,孤舟一叶何翩翩。
瞿唐灔滪遍涉历,内讼过咎归之天。
洞庭阻浅輙三夕,怒风急两声相喧。
此身恐污盗贼刃,不尔定沾蛟鳄涎。
偶逢渔艇相援济,稍觉神观来归还。
长沙既下尤怪骇,半夜雷雹如烹煎。
桅倾缆断船脊折,四十余里中流漩。
舟人恐惧难致力,儿孙顾我皆泪涟。
尝闻死生有定所,顷刻由此归重泉。
东方渐明浪渐息,忽造平岸逃危颠。
胸中悲愁虽未艾,分外岁月疑少延。
寓居衡阳味亦恶,地接炎荒风气偏。
毎逢三伏如坐甑,突焰已炽犹吹煽。
是时回禄得乘便,取次薰灼须及椽。
回环四顾求避计,往往啜食不下咽。
深冬屡见温瘴起,洒作昏雾飘为烟。
勇夫壮士尚抱疾,嗟我衰惫何由痊。
雀罗当门人迹少,宾榻不解尘生毡。
难希杜甫遣秋兴,易学边韶贪昼眠。
碧湘万顷望不尽,青岳数峰高莫攀。
江山信不与人事,日送佳景来目前。
长腰缩项兼二美,早晚尝稻时差鳊。
浮生一饱亦已足,下筯何必求腥羶。
亲朋书问寂绝久,杳似隔世冯谁传。
平居分义重胶漆,一旦争敢通寒暄。
匪惟物态尚流薄,抑恐罪戾相攀缘。
古之交情贵贱见,而况利害生其间。
君乎存守异于是,特特万里邮华牋。
穷通傥来极慰勉,疾疢愈否深哀怜。
高标岂为霜雪减,雅操诚如金石坚。
羡君高堂有慈母,寿髪鬈腻犹垂肩。
彩衣趋庭奉燕喜,玉盘洁膳罗珍鲜。
复有佳儿富文史,阔步直登英俊躔。
行闻清庙献雅乐,伯仲交奏箎与壎。
事亲教子两如意,此外纷纷乌足言。
君在山东我剑外,一书往返须经年。
余生再会谅难必,我往应在君之先。
作诗寄君重感慨,交道多阙君能全。
子孙他日有显者,勿以衰门相弃捐。
雨露萧条岁景催,庭前黄菊未全开。
扬雄嗜酒宁为乐,杜甫愁吟亦薄材。
故国欲归行解绶,沧洲无路可浮杯。
新亭秋兴君知否,潮信方随月色回。
忆昔曾观名画记,画马独贵江都王。
当时所画拳毛䯄,声名气格凌有唐。
太宗爱之自题识,缣素翕赩生辉光。
何年流落传人间,至今不冺犹珍藏。
高堂邂逅一注目,仿佛神骏如腾骧。
拳毛䯄非凡马匹,天驷之精为时出。
虬须英主数跨鞍,出入戈鋋势飘逸。
谷州洺水血战酣,电转风驰万人屈。
欃枪扫尽社稷牢,归来始觉金创密。
江都能事妙入神,落笔夺得造化真。
星瞳月颊批竹耳,一毫不谬诚绝伦。
时移物化丹青在,后世乃识真骐驎。
寂寥莫继数百载,世间唯有曹将军。
将军画马超俦侣,于此区区奚足数。
为图谩杂师子花,忍使龙媒失其处。
予知此画名实兼,虚美安能动今古。
叹嗟不足聊一歌,却愧辞华非杜甫。
长沙城西湘水隅,道林古寺松门纡。
尝闻秀绝超五岳,果见气象吞重湖。
殿前衔花走白鹿,殿里沈烟焚玉炉。
何人塑出慈氏众,冠缨动活摇明珠。
高僧处处有遗迹,盘石坐禅龙虎俱。
唐人妙笔数欧沈,至今板上栖羣乌。
五言七字又奇绝,此寺此堂天下无。
不缘薄宦岂能赏,勇往兼有儿孙扶。
贾生前席竟忧死,屈原怀沙终自诛。
投身及早卜幽隐,淡泊久乃胜甘腴。
云生岳峤月晦影,雨过橘洲猿夜呼。
细吟静境足自适,忠愤未合思捐躯。
趋玄饱读长者论,养真默合烟萝图。
千篇愧比老杜老,一节愿随孤竹孤。
况陪使者共游览,二谢弟晜真友于。
不知昔日杨常侍,何似今朝蔡大夫。
霜风结海天云冰,夜寒断尽朱丝绳。
晓来何处看猛雪,郑令新亭最高绝。
倒披貂鼠一登临,飞鸟不飞旱光灭。
时吟杜甫苦寒诗,白鹄翅垂眼流血。
昆仑关折非吾忧,但愿春泥补地裂。
西南香鑪万寻玉,远思飘然看不足。
欲骑鸾鹤飞其颠,身虽未往神明肃。
又疑梦向琼池过,王母楼殿高嵯峨。
粉图屏风画未竟,隐隐朽笔方森罗。
天工好奇人莫识,纵心壮观聊唧唧。
酒瓶倒沥万籁沉,客子狂歌主人默。
默胡为乎名斯亭,主人意深窥杳冥。
不为四时役,不择万象嘉。
与时穷通自消息,见我狂歌应笑耶。
青风吹天云雾开,仙人骑马天上来。
吟出人间见所不可见,常娥织女为之生嫌猜。
织女断鹊桥,常娥闭月窟,从兹不放仙人回。
一落人间五十有四载,唯将文字倾金罍。
李白佯狂古来少,骑鲸鬣鬣飞沿洄。
杜甫问讯今何如,应为怪极罹天灾。
公乎至宝勿尽吐,吐尽吾恐黄河水决昆仑摧。
天穿地漏补不得,女娲之力何可裁。
长安酒价不苦贵,风月但惜多尘埃。
醒来强更饮百盏,酣酣愚智宁论哉。
江月江梅鬭冷光,就梅临月举瑶觞。
素娥未许风摇影,青帝宁容蝶采香。
迢递一声羌笛怨,轻盈千点玉人妆。
出尘标格情多少,东阁曾令杜甫狂。
曹将军画少陵诗,林氏家藏相国题。
不动精神瞻御座,风云万里入霜蹄。
天下几人学杜甫,谁得其皮与其骨。
划如太华当我前,跛䍧欲上惊崷崒。
名章俊语纷交衡,无人巧会当时情。
前生子美只君是,信手拈得俱天成。
屈宋功成道不传,后来鸡犬各登仙。
留连光景随时俗,盗窃声名至暮年。
陷没李陵因北伐,漂流杜甫为南迁。
耒阳郴口今吾在,谁与诛茅屋数椽。
何事今宵动所思,此欢常与少年期。
莫疑杜甫吟兼哭,为忆开元最盛时。
村醪薄滋味,市俗固安便。
酃水东湖咏,青囊杜甫钱。
宴游知有地,尘俗自非仙。
我醉非关饮,昏昏坐欲眠。
紫微所拱皆仙官,开元无事长庚闲。
偶缘一念来人间,诗才到白诚无难。
英华峻发根自天,春空蔼蔼飞翔烟。
云涛雪浪沧溟喧,四面滔滔朝白川。
重与论文不须细,且贵胸襟写来易。
易中自有惊人词,绳墨空高何足贵。
苦谈杜甫峻谈李,文人相轻古如此。
始惟通道继而醉,万事纷纷宁复记。
三人分散难为攀,梦魂应觉星躔寒。
乃与月影同交欢,岂有俗态趋人寰。
若在真府如同家,琼丹我已修河车。
仙源将果蟠桃花,安知不共游烟霞。
便看琪园越三岛,休羡垂杨与芳草。
侧听秋闱榜,君名又不传。
病龙频失水,倦鸟久惊弦。
有意期行道,无人肯荐贤。
长沙伤鵩日,西狩获麟年。
失意应常理,嗟君最可怜。
双亲堂上老,三釜养中偏。
须有千茎雪,家无二顷田。
甑中尘屡起,囊乏磬长悬。
草木荒三径,埃氛满一廛。
鹑衣伤子夏,蜗舍病焦先。
雪冷袁安卧,风清靖节眠。
谩夸五色笔,不及一囊钱。
抱玉冤谁雪,沉舟恨自牵。
翼摧云外鹄,身绊驾头鹯。
愤气高冲斗,悲号下入泉。
未甘为败将,犹拟奋空拳。
文丧思投笔,胶稀欲绝弦。
悲弹三尺剑,闷钓五湖船。
迁摈当修史,雄闲合草玄。
张衡四愁什,杜甫八哀篇。
膑刖兵书作,丘穷易道编。
文人从坎坷,才子本迍邅。
得失诚由命,穷通莫怨天。
不须吟泽畔,何用饿山巅。
豹匪终藏雾,龙非久在渊。
鹄侯高定中,杨叶细须穿。
子况千人敌,身仍百善全。
平生于传癖,终日被书癫。
容貌堂堂也,胸襟落落然。
文章追贾马,德行继渊骞。
吐论昆仑决,挥毫组绣联。
字奇称草圣,句巧号诗仙。
身瘦文弥古,家贫节更坚。
士流瞻若斗,学者慕如羶。
自合升朝右,宁终死道边。
此来虽蠖屈,前去定鶑迁。
邹黍当重秀,韩灰决复燃。
焚舟收后效,破釜雪前愆。
诚愿穷犹鬭,何甘废中权。
未应豪杰士,憔悴老螺川。
清晨出寻酒家门,蹇馿破帽衣悬鹑。
年年碧鸡坊下路,野梅官柳惯寻春。
酒钱有无俱醉倒,改罢新诗留腹稿。
儿童拍手遮路衢,拾遗笑倩旁人扶。
百年风雅前无古,沈宋曹刘安足数。
后来一字人难补,君莫笑渠作诗苦。
少陵平生饥,乃以醉饱死。
惜哉斯人穷,四海无寄趾。
后传水仙召,牛渚花相比。
神怪反爱才,时人乃封豕。
遗文何崛奇,岱舆载屭赑。
贯穿破九流,突兀撑一气。
自叹万古名,寂寞身后事。
此老遑遑心,悬鹑破无里。
我行自嘉禾,卧欹一蓬底。
烈曦畏俄中,开卷为磨洗。
先生四十犹不遇,独坐南都谁与语。
青衫弟子天下穷,饥走京城困羁旅。
高门得饭暂见肉,敝筐无实惟巢鼠。
楼头酒贵不敢沽,三百青铜输杜甫。
强颜讲学昧时宜,漫自吟诗愁肺腑。
平生不解谒贵人,况乃令严门者拒。
此生自料应常尔,但愿流年醉中度。
又思人世乐乃已,此外纷纷何足数。
豫期归日在凉秋,想见西风荡烦暑。
区区怀抱冀披豁,一尊愿驻东归橹。
道人秀骨生何许,若耶溪边清气聚。
不从章甫事功名,游历诸方参佛祖。
祝融峰下忽擡头,觑破虚空笑而舞。
折脚木牀二十年,门外草深无寸土。
偶然消息落人间,挽出花光照今古。
我舟邂逅泊山前,雾卷云开见眉宇。
更知我自浙东来,曾拥旌旗尘督府。
千巗万壑绕罇罍,梦断卧龙谁是主。
为将池墨洒鲛绡,故国封疆归择取。
曹娥江接贺家湖,环以峰峦暝烟雨。
森森乔木动樵风,庙貌峥嵘閟神禹。
碑留遗刻蔡邕题,注目端为杨主簿。
子猷兴尽季真亡,仿佛棹声回远浦。
干端坤倪渺莫穷,咫尺并包入庭户。
坐令乡思满潇湘,恨不归飞插双羽。
苍梧洞庭南北中,气象纵横随步武。
祗缘流放阻君亲,入眼虽奇若无睹。
道人方便巧施为,乃以家山慰心腑。
旧愆犹冀获湔除,恩锡余年返农圃。
青鞋布袜谢尘埃,肯使高踪惭杜甫。
已解陈蕃榻,仍留杜甫亭。
饱闻期月政,愿受一廛氓。
万事尊中酒,余年水上萍。
依投知有地,流转任浮生。
峰迥石路转,足可娱瞻听。
其中如有屋,便是醉翁亭。
昔时公卿门,一饭日三吐。
末流士自弃,此道久如土。
韩公昌黎裔,乐善从其祖。
低头拜东野,举颈望杜甫。
今年河阳归,坐稳得处所。
开关逢俗人,却走唾腐鼠。
禅房大如掌,仅著范苏吕。
小人江湖散,赋性甚愚鲁。
青衫插手板,舌卷纸上语。
曾从诸公游,过听谬见许。
尝闻公姓名,桓桓貔与虎。
乞身虽及早,朝论久未与。
昨日恩诏下,还分一麾去。
风霜侵行李,笳角严晓鼓。
汉东诸侯国,文物略近古。
下车访诸生,往往得何武。
莫空罇前酒,岂乏户外屦。
应还二三子,雪拥一环堵。
诗成欲相寄,黄鹄短翎羽。
阿连傥可借,千里亦跬步。
苏公论士昔未闻,四客辈出俱同门。
龙媒忽下洗凢马,野鹤一举空鸡群。
虞皇七友廊庙具,元和十子非渠伦。
张公屈宋排衙官,清词丽句冰雪寒。
秦公笔下有过秦,平生目短曹刘垣。
金华仙伯学杜甫,句法自许窥公藩。
晁公磊落天下士,帝遣长庚下人世。
旧闻一醉百梨花,醉后狂歌满天地。
诗成只在倚马间,高谈颇似悬河翻。
当时七发真少作,秦汉以来无此文。
今日晴窗有佳色,积雪为洗烟埃昏。
千山排峦削寒玉,万木拥户明朝暾。
试携尘编醒病眼,隐几一笑空炉芬。
是中有味知者少,此意便欲从公论。
子美以诗鸣,今古无对手。
当时谪仙人,长句颇先后。
精深律切处,故自非其偶。
而况郊岛徒,何敢窥户牖。
有如登岱宗,众山皆培塿。
又如观武库,剑戟靡不有。
髙辞嫓丘坟,古意篆蝌蚪。
苍苍雪中松,濯濯风前柳。
云烟纷卷舒,雷电划奔走。
澹然众态俱,沾丐随所取。
平生忠义心,多向诗中剖。
忧国与爱君,诵说不离口。
饥寒窘衣食,容貌村野叟。
自以稷契期,此理人胜不。
中兴作谏臣,戎马方践蹂。
上疏救房琯,亦足知素守。
一跌不复振,造物意岂苟。
欲使穷吟哦,専志如蒙瞍。
辛苦盗贼中,妻子或颠仆。
布衾冷似铁,晨爨乏升斗。
冒雪斸黄精,呼儿理鱼笱。
萧条秦陇间,不废诗千首。
依严遂入蜀,幕府备宾友。
草堂浣花溪,颇复事南亩。
乱离又飘泊,累若丧家狗。
云安曲米春,巫峡风土陋。
扁舟下瞿唐,留滞湖湘久。
家事竟何成,丹诀空系肘。
凄凉耒阳县,醉死竟坐酒。
虽烦微之铭,不返鄠杜柩。
谁将樽中渌,一酹泉下朽。
诗篇垂琳琅,长作蛟龙吼。
虏兵震地喧鼙鼓,黑帜插城遍楼橹。
蔽空戈甲来如云,羣盗相随剧豺虎。
胡尘漠漠四壁昏,诸将变名窜军伍。
十万兵譟龙德宫,上皇避狄几无所。
嗣君匹马诣行营,朕躬有罪非君父。
奸臣草表遽书降,身率百官先拜舞。
那知冯道冷笑渠,立晋犹存中国主。
翠华竟作沙漠行,望云顿有关河阻。
九天宫殿鬰岧嶤,目断离离变禾黍。
生灵日夕望中兴,犹幸君王自神武。
相公特起为苍生,下视萧曹无足数。
词议云涌纷盈庭,羣策但以二三取。
老谋大节数子并,行见犂庭灭金虏。
立马常依仗下鸣,日咏杜鹃怀杜甫。
飞鸟犹尊古帝魂,激烈浩歌来义旅。
规模共佐李西平,庙貌不移旧钟簴。
世人无远韵,挟策干浮云。
识字仅有数,得志无短檠。
太丘妙家法,不肯卤耕耘。
藏书浩无际,兀坐观沧溟。
寒陋鄙李邕,假书勤朝昏。
过眼如杜甫,散为笔下神。
一家今四杰,射策到王庭。
自视犹细事,家塾方讨论。
嗟我未闻道,政作鉆纸蝇。
会同阿戎去,从公问斲轮。
十年放江湖,亲朋益疏散。
不知跬步间,游览有奇观。
因君寄新诗,心目益悽断。
东城俯荻洲,下有鱼鸟乱。
想见江南山,终日对书案。
小立笻杖倚,兀坐葛巾岸。
高情渺云外,竑议涉唐汉。
嗟予衰且老,儿辈逼婚冠。
岂复敢言诗,观诗重增叹。
舂容来大轴,玩味起顽懦。
穷愁欲谁知,富贵当自断。
探虎愧吕蒙,思鲈抗张翰。
别来能几时,鬓髪暗凋换。
养成杜甫懒,甘作元结漫。
何当遂拂衣,疲马解缰绊。
卜邻大期东,携酒日相看。
工拙相悬几驿亭,敢将沮洳敌东溟。
百年事契心先许,千里神交眼倍青。
嗜酒杨雄官拓落,耽诗杜甫瘦伶俜。
何时握笔论今古,经苦劳君一启扃。
扁舟西溯蜀江长,邂逅论交得老苍。
幕客可能淹杜甫,郎官谁复识冯唐。
梅花开日方联事,柳絮飞时遽趣装。
我过洞庭应有日,定须来扫盖公堂。
书阅扬州贡,功观禹化覃。
香苞分橘柚,秋色动江潭。
破暑花凝雪,凌寒叶染蓝。
金衣爱子照,珠实碧波涵。
未上诸侯计,曾闻四浩谈。
颜欢陆绩母,业世李衡男。
送客愈吟桂,记时坡咏儋。
洞庭夸浙右,温郡冠江南。
节物清霜重,家山绿蒂含。
青黄出篱落,朱绿耀林岚。
昔贡千金颗,遥驰万里函。
新宜荐寝庙,香可供瞿昙。
夔子那能比,罗浮未许叅。
何人传黄陆,端类列非聃。
在品宁为四,蒙恩或赐三。
乡情寄初熟,旅况忆幽探。
嘉拜亲开合,珍藏净洗甔。
行将解印绶,归种当田蚕。
根向横阳觅,泥寻斥卤檐。
荒芜耘径草,封植伴溪楠。
不用千头富,聊资一饷湛。
茅斋辟杜甫,仙井汲苏躭。
佳境妙餐蔗,闲庭胜莳苷。
雁行三峡荔,奴视四明蚶。
欲继花为谱,应同柳驻骖。
御偷篱著棘,愁冻灌添泔。
掩映青云叶,光华碧玉篸。
酿成浮瓮蚁,蒸辟蠹书蟫。
护蒂期存乳,留皮欲去痰。
恨无亲可遗,松惨白岩庵。
早日功名世背驰,拟将文字疗寒饥。
虽无杜甫惊人句,庶免渊明责子诗。
总角宜兴俱脱颖,含哺应惠尚儿痴。
殷勤谢尔传心印,解后灵椿见五枝。
夜梦有客短褐袍,示我文章杂诗骚。
措辞磊落格力高,浩如怒风驾秋涛。
起伏奔蹴何其豪,势尽东注浮千艘。
李白杜甫生不遭,英气死岂埋蓬蒿。
晚唐诸人战虽鏖,眼暗头白真徒劳。
何许老将拥弓刀,遇敌可使空壁逃。
肃然起敬竖发毛,伏读百过声嘈嘈。
惜未终卷鸡已号,追写尚足惊儿曹。
桃李成尘浑不数,海棠也作胭脂雨。
清明未到春已空,枝上流莺替人语。
逢春日日合醉归,莫笑典衣穷杜甫。
生时不肯浇舌本,死后空持酹坟土。
门前三百里湖光,天与先生作醉乡。
银杯羽化不须叹,多钱使人生窟郎。
万里风波行路难,君恩尚许缀祠官。
中庭鬰鬰药苗长,绝壁飕飕松吹寒。
泥巷有人寻杜甫,雪庐无吏问袁安。
清晨对镜增幽致,龟屋新裁二寸冠。
棘围深锁武成宫,华裾织翠青如葱。
谢公文章如虎豹,林间一啸四山风。
天下几人学杜甫,千江隔兮万山阻。
画地为餠未必似,更觉良工心独苦。
谁登李杜坛,浩如海波翻。
奄有二子成三人,古风萧萧笔追还。
我诗如曹郐,拆东补西裳作带。
令人还忆谢玄晖,昆仑虞泉入马蹄。
我愿四方上下逐东野,只有相逢无别离。
典尽春衣不肯归,熊儿扶过瀼溪西。
伤时怀抱深于海,掠眼风光醉似泥。
昔年常恨李白杜甫不相从,又见韩愈孟郊恨不如云龙。
我今与子别,正与二子同。
我在大江北,君归五湖东。
我犹作楚客,君复为吴侬。
江湖吴楚休相忆,青云有路各努力。
车中倒载笑儿童,马上扶行夹骥熊。
安得风流如杜甫,偶然日夕似山公。
幸无风雨成三厄,遇有圣贤须一中。
数寄短章劳侍史,卷舒时得近春葱。
良辰竞渡常伛指,爱花颂花奚谤毁。
年年五月见红榴,重著赐衣怜杜甫。
佳节有名名不去,阅甫逢辰何自苦。
薄俗传讹成力竞,作戏轻生为酒使。
惆怅刘郎击节词,招屈亭前但流水。
明当炼镜非常规,我辈持觞宁越矩。
只为榴花饮亦佳,况是转庵吟入髓。
浮花浪蕊竟何为,秾艳芳心诚可喜。
不应寂寞负澄鲜,同社联翩须记取。
相期竟到无何乡,徙倚更约凭虚子。
丹桂传香后,黄花著蕊时。
老怀期欲赏,病足瘦难移。
静对陶潜径,长吟杜甫诗。
白衣人忽至,把酒慰愁眉。
雪堂竟向雪中成,四壁纷纷洒雪霙。
春秋记事有成法,匪同风月徒虚名。
雪巢之雪竟何许,岂象主人清且苦。
长镵长镵吾与汝,诗瘦谁令如杜甫。
我尝快读诚斋赋,凛凛风前留不住。
几思从君借一窗,细读妙句令心降。
西南之役凡几州,行行不已兹登楼。
几怀佳日怅日暮,谁谓澄江驱客愁。
巴陵洞庭故胜绝,李白杜甫曾漂流。
亦思著句道所以,语不惊人空白头。
东南作阙叹年徂,远远参司到蜀都。
元帅幕中须受辟,生羌界上也分符。
闲吟杜甫诗千字,时载杨雄酒一壶。
只我衰残望君切,杜鹃声里认归涂。
一从屈原离骚赋,便至杜甫短长吟。
千载中间多作者,谁于海岳算高深。
羽类是游魂,哀多属曙昏。
一时亡国恨,千古向人言。
山竹已应裂,野花犹更繁。
昔曾令杜甫,再拜忆君尊。
耒阳知县非知己,救厄无踪岂忍闻。
若更声名可埋没,行人定不吊空坟。
十年著脚走四方,胡不归来兮襄阳。
襄阳真是用武国,上下吴蜀天中央。
铜鞮坊里弓作市,八邑田熟麦当粮。
一条路入秦陇去,落日仿佛见太行。
土风沉浑士奇杰,呜呜酒后歌声发。
歌曰人定兮胜天,半壁久无胡日月。
买剑倾家赀,市马托生死。
科举非不好,行都兮万里。
人言边人尽粗材,卧龙高卧不肯来。
杜甫诗成米芾写,二三子亦英雄哉。
力为君王乞得州,补天未了石还收。
人才自系国轻重,吾道亦关公去留。
殿角才辞槐影日,船头便转荻花秋。
竞夸祖帐都门外,谁识眉攒杜甫愁。
天生一代奇,人瑞国之宝。
少游翰墨场,声誉日杲杲。
蟠胸三万卷,致君应有道。
怀璧掩其光,几书州县考。
翩翩凤新雏,飞上羣玉岛。
郎星粲光躔,同舍未为老。
自诡乘一障,决计何太早。
分以星子符,庐阜足幽讨。
荣途竞奔逐,砥柱回澜倒。
自顾孤危踪,归意尤浩浩。
白头频送客,何以慰离抱。
江头潮正平,西风一帆好。
书贤从事我非刘,杰句君争万壑流。
拟学岑参酬杜甫,可能列子识壶丘。
倦游审已悬车矣,问字犹多载酒不。
无限相思梅发处,手摧残雪嗅枝头。
呜呼杜少陵,醉卧春江涨。
文章万丈光,不随枯骨葬。
平生稷契心,致君尧舜上。
时兮弗我与,屹然抱微尚。
干戈奔走踪,道路饥寒状。
草中辨君臣,笔端诛将相。
高吟比兴体,力救风雅丧。
如史数十篇,才气一何壮。
到今五百年,知公尚无恙。
麒麟守高阡,貂蝉入画像。
一死不几时,声迹两尘莽。
何如耒阳江头三尺荒草坟,名如日月光天壤。
仆本山野人,渔樵共居处。
小年学父诗,用心亦良苦。
搜索空虚腹,缀缉艰辛语。
糊口走四方,白头无伴侣。
前年得严粲,今年得严羽。
我自得二严,牛铎谐钟吕。
粲也苦吟身,束之以簪组。
遍参百家体,终乃师杜甫。
羽也天姿高,不肯事科举。
风雅与骚些,历历在肺腑。
持论伤太高,与世或龃龉。
长歌激古风,自立一门户。
二严我所敬,二严亦我与。
我老归故山,残年能几许。
平生五百篇,无人为之主。
零落天地间,未必是尘土。
再拜祝二严,为我收拾取。
士元堂上坐,千载仰清规。
百里宜民政,数篇怀古诗。
江连杜甫墓,水落蔡伦池。
公暇登临处,宁无忆我时。
红尘欲欺人,甚欲出尘去。
人生贵险艰,九折有夷路。
学剑剑不就,学书书不成。
春蚕裹于茧,腐草化为萤。
高明信天资,踸踔亦步武。
同床有恩怨,当面分尔汝。
疲容仰吾父,髫齓怜吾儿。
传衣与养菽,上下皆失时。
杜甫西去秦,仲连东蹈海。
富贵毋相忘,此意岂三代。
惟君眼中人,多若古人风。
赠君宝剑篇,谨勿伤其锋。
出门莽莽无所适,青草门前少行客。
读书妄意学周孔,行年三十头雪白。
朝廷伏闻治清静,贱子何忧官得失。
平生志气渺江海,前日诗名漫梁益。
相公青毡化乌有,大似不蒙稽古力。
恭惟元祐全盛时,左右明王非列辟。
尔时吾祖亦遭逢,曾与坡范同入直。
同朝人士服该贯,后世儒生犹辟易。
石羊去作高资梦,金榜空余岘山宅。
烂然朱紫照一门,绵亘百年随社稷。
中兴郎从间有人,往往命薄中道塞。
只今晨星颇相望,岂不稽首荷王泽。
先人中间亦筮仕,曾未几见捐禄食。
坐令诸子各困顿,须与祖世事乖隔。
忠肝痛胆欲谁付,冷屋风灯但萧瑟。
明知长短均一尽,自是炎凉心所恻。
昨蒙宗公置牙齿,事下丞相当审覈。
驽才不堪驾十乘,爝火或可继残夕。
纵然得遂岂其志,未免妻嫂有轻色。
诸兄生儿任门户,两弟行当问家室。
祖宗祭祀足依頼,插架牙签肯终毕。
至尊恭己正南面,下采刍荛及羣策。
男儿努力要及时,致君尧舜收故物。
春风吹花满江城,醉击珊瑚夜吹笛。
属予寄傲谅兹契,隠肆壶天许分席。
西游酹酒吊杜甫,东望吟诗怀李白。
潇湘南浮窥舜葬,淮海北上巡禹迹。
归来故旧半为鬼,未死一身长百疾。
向之经行辄梦寐,江汉沱潜犹仿佛。
尘埃熏人眼生翳,文字不立口挂壁。
樊笼日月安足恃,会觅丹砂变形质。
时哉鹏翼倘相逢,俯仰人间访畴昔。
乐天故不忧,作德心逸休。
鸡虫笑杜甫,蝴蝶梦庄周。
苛政猛于虎,蹊田夺之牛。
书传乱人意,周易在床头。
我如杜甫逢王翰,君似梁鸿领孟光。
花竹自惭非独乐,杼机聊喜听邻墙。
赋成宁笑老伧父,瓮熟定容同舍郎。
他日杨花飞燕子,可能长记陆宣庄。
随牒沧海隅,两见初月吐。
缅怀故山友,飘散等风雨。
低头繙簿书,仄足随步武。
荒哉旧时学,千石压一缕。
泾渭谁浊清,荼荠互甘苦。
痴儿了官事,朝饭或过午。
聊为五斗淹,未受三命俯。
有得那免失,无阙孰为补。
门前流水车,六辔去如组。
忽逢阮生途,微径何由取。
夸者类死权,所死固已粗。
人生天地间,谁客复谁主。
蛙鸣傥适意,贤于两部鼓。
蜗角起相攘,战剧赤白羽。
息机自搰搰,独趣甘踽踽。
喧寂不相谋,笑人从邓禹。
行藏正有时,倚楼追杜甫。
固知抱书癖,未肯学钱虏。
长缨覊单于,尺纸招赞普。
古来磊落人,过眼蚊蚋聚。
且复对青山,天外修眉妩。
悠然成独酌,醉语免童羖。
是时秋冬交,寒事欲墐户。
蛩螀夜唧唧,草木霜莽莽。
新诗从何来,令我隘寰宇。
飒然出世姿,一蜕尘与土。
海风入书帏,吟和鸥鸦樐。
夜光惊照室,恍若珠还浦。
拂研染松煤,自汲寒井甒。
恶语未用删,意澹声节古。
起看参斗横,的历挂枌栩。
帝淳熙兮重华,灿璧跗以秀荂。
根六艺兮正以葩,蔽一言兮思无邪。
噫后人兮谁耶,有臣甫兮不浮以夸。
穷不诎兮之死靡他,志不忘君兮于天之涯。
九渊兮鲸牙,汹怒兮奔拏。
阅三百年兮鼓吹群蛙,皦如英韶兮屏淫斥哇。
搴月兔兮泛灵槎,登钧天兮泰皇家。
御墨兮惊鸦,十行兮整斜。
紫电兮丹霞,因风兮尘沙。
臣有扁舟兮牀笔灶茶,愿托宝墨兮水云蒹葭。
恍清梦兮随銮车,臣身江湖兮臣心不遐。
於戏中兴,驻跸东南。
江沱之安,匪帝所堪。
飙起霆驱,沛泽以甘。
慰于望霓,意则可探。
念昔臣甫,赋万丈潭。
谓彼应龙,潜雺隠岚。
岂嵌窦是即,岂泉石是耽。
救民一心,大造实参。
方阳初骄,民忧未惔。
彼界此疆,饮瓢粟甔。
遵养必时,毕毓毕涵。
亦既太甚,炎威孔燂。
播奏之艰,□□孰餤。
必其来苏,以溉以覃。
帝惟明习,讵不我谙。
升自天衢,时乘其骖。
视此沸鑪,而忍弗戡。
维宁亲是先,匪乐之酣。
维复仇是怀,匪垢之含。
鬰鬰久居,若古有谈。
毋功之幸成,而德之或惭。
臣谓此心,与天地三。
龙变难谌,龙髯已毵。
心画之昭,贲于宝函。
拙貌慙君子细看,镜中我自觉神寒。
直从杜甫编排起,几个吟人作大官。
□□久让□□□,□□墙低怯浅攻。
白敏居常嘲杜甫,愈谦自说效卢仝。
三千首探骊颔宝,九万里抟鹏背风。
欲往从之翅羽短,碧天无际海连空。
夫君渐是买臣年,耻眩虚名贾蜡鞭。
斗酒新丰无饮伴,宫袍采石诧诗仙。
寒花傲节休嫌晚,蟠木为容不假先。
更上诗坛参杜甫,清谭相对纸生烟。
我与鹤隠交,一纪又踰五。
燕飞知春秋,鸡鸣便风雨。
惟君胜苏端,许我似杜甫。
忘情更忘言,握手见肺腑。
君或醉时歌,不问歌差误。
醒后颇快人,续续写诗句。
草木尽凋残,孤标独耐寒。
瘦成唐杜甫,高抵汉袁安。
雪里开春国,花中立将坛。
年年笑红紫,翻作背时看。
风樯小舣水中央,接袖交肩话柄长。
贷粟庄周轻得失,倚楼杜甫重行藏。
情知此去无多远,未别一声先断肠。
排办新诗消遣酒,高吟大笑渡番阳。
男儿独立天地间,太华绝尖一何陗。
子房不肯下萧曹,伯夷本自轻周召。
往来舞袖拂云霄,醉里扁舟凌海峤。
凤饥肯向鸡求餐,玉洁不与蝇同调。
山高路断客来稀,日晏廛空臂争掉。
穷涂李白友俗人,岁晚杜甫交年少。
前门长揖后门关,当面论心背后笑。
云门轻与凡耳弹,夜光莫怪儿童诮。
君平世弃政自佳,老子知希渠所要。
人间对面九疑峰,未许冲风鼓无窍。
昌黎昔作潮州游,潮人百世称名州。
又闻柳州柳子厚,柳人至今爱其柳。
二公皆以文鸣唐,所至不偶为异常。
卒今江海流落地,化作文物声名乡。
涪南僻在巴子国,地绝中州少人物。
天将儒道淑是邦,曾向先朝处羁客。
河南夫子间世贤,山谷老叟人间仙。
一时辙迹相继至,顿使光价增山川。
尝嗟道从孟轲死,一贯谁能接原委。
又嗟诗自杜甫亡,四海谁能造诗垒。
幸生伊洛续圣传,鸢鱼遂复穷天渊。
从而江右振余响,清庙又得存遗絃。
今踰元祐二百载,草木涪人尚知爱。
文章性命虽匪幸,气象风流久皆在。
惜乎两公生盛时,下与屈贾同驱驰。
涪人则幸公不幸,天下应怨涪人私。
浮萍浩荡夹桑榆,茅屋田园狐兔墟。
拾橡岂能饥杜甫,鬻车终不困相如。
子规枝上他乡月,白鹤峰头处士庐。
三径虽荒归亦好,笔耕还有腹中书。
军屯多似撒星沙,夜月犹闻奏月笳。
尚有空囊随杜甫,幸无复壁累王涯。
草根木实逃生饭,石室泥龛到处家。
天下苍生是谁误,当年悔不坏庭麻。
平生忠义心,一饭不少忘。
臣甫宁饿死,愿君尧舜唐。
客路如天远,吟身太瘦生。
无家归未得,策蹇傍春行。
无冰为水柘为浆,深入醉乡心自凉。
微官误身鱼中饵,俗士缚礼龟搘床。
未妨卖书笑杜甫,宁能食乳羡张苍。
颠崖仆树幸无损,当复与君浮万觞。
龚侯之先楚两龚,远孙挺挺有祖风。
五鼎食肉不挂意,万卷读书曾用功。
草字隶字各神妙,古诗律诗俱豪雄。
虽有一癖好画马,不比人间凡画工。
飒爽脩髯雪三尺,长安市上无人识。
等闲幅纸写骅骝,或者终身求不得。
我未尝求忽得之,袖出玉花骢一疋。
开卷如闻嘶风声,蹴踏青天砲霹雳。
曹霸昔遇唐明皇,画出此马真龙骧。
黄金拜赐南薰殿,赫奕门户生辉光。
升平难保金易散,晚岁奔波逃战场。
却得少陵诗一首,名撑宇宙相悠长。
龚侯不干万乘主,但欲追寻穷杜甫。
老笔一洗韩干肉,天闲至宝落环堵。
诗非杜甫画胜曹,无乃心神漫劳苦。
龚侯此笔游戏耳,别有文章垂万古。